正文 第32章 悼亡:昆侖觴(2)(1 / 3)

走得最快的總是最好的時光。也許是因為清貧和操勞,二十七歲時,韋叢就離開了人世。她與元稹同苦七年,如今他飛黃騰達,守得雲開見月明,她隻看一眼雲散月出,而沒有福分照見月亮的清輝。

韋叢下葬時,元稹正因禦史留東台而沒能親自送葬,這於他,怕是至深的遺憾。在元稹心中,韋叢獨占最廣闊的一角,讓他深切思念卻又無盡悲傷。

一切看上去仿佛是不經意造成的,卻也是期待良久。娶她,本是政治上的希冀。本來倉卒的婚姻,卻讓兩人由此底定了一生一世的情緣,不再恍如兒戲。彼此始料未及地起了婚姻的頭緒,而接續的,已是勢必永遠纏結在一起的結發鴛盟。

他們前世似乎是有著未盡緣分的,所以在今生能這般相遇相守、日日情篤。可是,月尚有缺,這濁重人世豈能圓滿?陪我們在黑暗中匍匐的是一些人,而陪我們站在陽光下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為沒能給她更多的幸福而抱愧,元稹為韋叢寫下了著名的《離思》和《遣悲懷》等十六首詩。也許這是他的野心,將因她而鬱結的悲思統統放在詩裏,一直延綿至百年千年後。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空下來時,難免想到你,同時也想到我自己,世人所謂的人生百年到底有多長呢?你我攜手七年,於我而言竟似一瞬,這難道是命運的安排?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嶽悼亡猶費詞。” 永嘉時人鄧攸清和平簡,貞正寡欲,逃避賊人時,為保全亡弟之子,而將自己的兒子拋棄,以至於自己終身無子。

晉人潘嶽的詩作在鍾嶸的《詩品》被列為上品,他那三首《悼亡詩》寫得尤其好,但是現在看來又有什麼用呢,你想寫給的那個人注定是聽不到了。死者長已矣,而生者還是要繼續麵對這塵世的滿目瘡痍,縱使步履維艱也要走下去。

你走後我方知曉,人間為何會有良辰美景不再的惆悵。沒有你的世間讓我仿佛陷入一種深沉幽暗的絕望之中,我在其中,伸出手,想抓住你,而我抓回來的不過是一掌冷霧。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唯有寄希望於死後能與你同睡一個墓穴,待到來生也不會分開,你依然做我的妻。

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放在我心中一個沉重的位置上,不輕鬆,也不允許輕鬆。而我曾要許你的一世歡顏,卻從未兌現,如今隻能以你不知的方式靜靜償還對你所有的虧欠。

然而,今生抓不住的,又如何能期待來生?我在今生也隻能“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是不是當一個故事太過悲傷,人們就會以詩、以歌將這悲傷塵封在其中,在眾人傳唱的口唇間衝淡那份化不開的濃愁。

劉德華唱了近千首歌,我卻隻喜歡那首《練習》。這首歌關於一個真實的故事,一個隻能再愛三個月的故事。

伍曼英是華星唱片公司高層,也是劉德華的好友。在她事業蒸蒸日上時,突然患病,要換腎,不然隻能再活三個月。

“幸福隻剩一杯沙漏/眼睜睜看著一幕幕甜蜜/不會再有原本平凡無奇的擁有/到現在竟像是無助的奢求”

伍曼英的丈夫意識到,他們隨時可能永別,就毅然結束了自己的工作,帶著伍曼英到世界各地旅遊,隻希望在她生命最後的歲月裏,他們能一起擁有無悔的快樂。

“我已開始練習/開始慢慢著急/著急這世界沒有你/已經和眼淚說好不哭泣/但倒數計時的愛該怎麼繼續/我天天練習/天天都會熟悉/在沒有你的城市裏”

旅途中,丈夫一直無微不至地照顧伍曼英,卻也帶著隱隱的擔心和憂鬱。吃飯的時候,他擔心有一天桌邊隻坐著自己一個人進餐;睡覺的時候,他擔心有一天醒來時發現,她再也無法睜開眼睛。他擔心有一天她會突然離去,留他一人獨自麵對這世間所有的風景。

“愛是一萬公頃的森林/迷了路的卻是我和你/不是說好一起闖出去/怎能剩我一人回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內心的煎熬越來越重,對未來的無望也越來越深,但對她的愛卻越愛越濃。他是一整個生命去偎貼她餘下的生命,做了他能做的最好的事,來交換他們愛情最後的璀璨。

這個故事聽起來像是電影橋段,或小說情節,然而卻不是。好在,完美結局並不隻是電影與小說中的虛構,現實人間同樣不會辜負人的深情。經過幾年的治療,伍曼英的身體一天天好了起來,重新擁有了新的事業和生活。

後來,劉德華簽約伍曼英所在的加際娛樂,製作的第一張唱片主打歌就是《練習》,並根據伍曼英的故事拍了兩集的MV,據說伍曼英至今未能看完MV的第二集,每次看都會泣不成聲,再難繼續。

命運真是一切人間戲劇最成熟、最具匠心的設計師。它將我們推向幽暗深淵,在我們下落時又給我們晴朗風月,這些就如同一種靜默的昭示,仿佛是它在說,世界空闊,懂得愛的人類不會總在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