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古的神話當真是帶有不可褻瀆的力量嗎?神的命運一樣會落在人的頭上嗎?沒有人能給出答案。命運留給人類的常常是多到不能再多的遺憾。
荷西死後,三毛幾乎陷入了半瘋狂的狀態。在為荷西守靈的那夜,三毛對荷西說,“你不要害怕,一直往前走,你會看到黑暗的隧道,走過去就是白光,那是神靈來接你了。我現在有父母在,不能跟你走,你先去等我。”
見過陽光的人就再也不能回去黑暗裏了,感受過溫暖的熨帖又怎能重新習慣寒冷。回過頭時,一直守候在旁的堅實臂膀卻不在,誰能忍受這份蝕心的痛?
他曾隨著她的漂泊而漂泊,而今,是她的心隨他沉到這茫茫宇宙的不知處。
幾個月後,三毛又去荷西的墳前看他。“荷西,我回來了,幾個月前一襲黑衣離去,而今穿著彩衣回來,你看了歡喜嗎?向你告別的時候,陽光正烈,寂寂的墓園裏,隻有蟬鳴的聲音。我坐在地上,在你永眠的身邊,雙手環住我們的十字架。我的手指,一遍一又一遍輕輕劃過你的名字——荷西·馬利安·葛羅。我一次又一次的愛撫著你,就似每一次輕輕摸著你的頭發一般的依戀和溫柔。我在心裏對你說——荷西,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在這紅塵中,有些廝守像夢一樣,短暫迷惑後就再也摸不到,醒來全是淚。而有種愛,舍不得,忘不掉,永遠都在疼。活著的時候如此,死了之後還是會繼續。
與你,魚寄錦灰流火起——元稹《離思》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你說愛情的法力有幾重?它可以讓人山人海變為無人之地;它可以讓人生而死,死而又複生;它可以讓人放棄三千弱水,隻取一瓢就能飲一世。
那個為愛而憂傷的少年維特說:“從此以後,日月星辰盡可以各司其職,我則既不知有白晝,也不知有黑夜,我周圍的世界全然消失了。”
那癡情的鄭國男子說:“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出其東門,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縞衣茹慮,聊可與娛。”
元稹則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如果曾經經曆過大海的蒼茫遼闊,又怎會對那些小小的細流有所旁顧?
如果曾經陶醉與巫山上彩雲的夢幻,那麼其他所有的雲朵,都不足觀。
現如今,我即使走進盛開的花叢裏,也無心流連,總是片葉不沾身地走過。
我之所以這般冷眉冷眼,一半因為我已經修道,一半因為我的心裏隻有你。
韋叢走後,元稹在一首首悼亡詩中絮絮地說著他的思、他的悔、他的痛:
你永遠不會知道,沒有你,我如何可以從此不讚不懺;我如何可以隻走大道,向日出之地,喝潔淨的水,我又如何可以從塵土起行,到塵土裏去,如果沒有你。
我們窗前讀書,廊中散步,月下對酌的那些過往,如今隻好比天上一夜好月,得火候一壺好茶,隻供得你我一刻受用,難及永恒。
讀《世說新語》見桓子野每聞清歌,輒呼“奈何!奈何!”當時笑他傻氣、癡狂,如今想來卻正合我心意,當真遇到無可奈何之事,縱是有百張口也是什麼都說不出的。
我們曾以萬年為盟為誓。那時隻覺一萬年何其修遠,誰想卻又像是剛剛逝去的昨天,轉眼隻剩得我一人把生命的哀歌唱到人生暮色。
隻是你走後,我再無心於其他,這世上的時光,我隻想與我自己無悲無喜地度過。
元稹寫下的數闕悲歌,和他那情到深處萬念俱灰的赤誠千年來一直流淌不斷。人間的愛情都是一脈相傳的,元稹的赤誠和悲傷不會成為“後不見來者”的孤絕。八百年後,在印度,有兩個人隔著時空與他遙相呼應。
我一說你們就知道了吧,八百年後,在印度,有一座泰姬陵建成了。但你們知道嗎,這裏麵藏著一份雙料的愛情故事。
留世的偉大工程大多與軍事、國防、宗教有關,長城、金字塔、月神廟都令人肅然驚歎,而龐大的陵墓更是常見,秦始皇陵甚至具備一座城市的規模,那占地數萬平方米的兵馬俑不過它的附屬品。然而隻有泰姬陵不同,它不隻是一座堂皇的墳墓,更是一個丈夫對妻子深沉的愛。
泰吉·瑪哈爾是蒙兀兒王朝第五代皇帝沙賈汗的皇後。十九歲嫁於沙賈汗,為他生了十四個孩子,卻夭折了七個,三十八歲時,隨沙賈汗南征死於營帳之中,在此之前她剛生下最後一個女兒。
泰姬與沙賈汗共度了十九年的婚姻生活,這期間泰姬一直隨沙賈汗南征北戰,兩人的深情也正是由這番相攜相伴而來。泰姬死後,沙賈汗直到去世,三十六年來一直過著清教徒般的鰥居生活,這對於一個國王來說可算是怪事。他當真是萬念俱灰、心如止水,這悠悠歲月中,政事之外,唯有修建泰姬陵能讓他牽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