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盼歸:桑落酒(2)(3 / 3)

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初迷上昆曲的時候,著迷於揣度那些曲牌名背後的故事,希望從那簡單的三兩個字中品咂出詞句之外為詞人所不知的況味。

而其中的“山桃犯”尤為讓我著迷。覺得這一個“犯”字,比“紅杏枝頭春意鬧”的“鬧”不知高明生動多少。這山桃的紅,犯了青山,犯了山間女子的翠羅裙,卻不管不顧,徑自潑辣地紅了下去,非要攪個天翻地覆不成。

想一想,那些民間女子的愛也如山桃一樣,好時好到如蜜裏調油,一旦惹惱了可有好受的了。南朝樂府中那些俏巧聰慧的民間女子們為愛情且笑且歌,每次讀來都仿佛照見了她們的山桃般的光芒。

《西洲曲》是南朝樂府中的最長篇,也是最高成就,可謂“言情之絕唱”。眾家訓詁考證,這首詩是一名男子所作,他因思念情人,就通過“憶”的方式想象自己的情人懷念自己時的情形和她熾烈而微妙的心情。

這些事我們且不管他,留待有心人去操心吧,我們隻要看自己想看到的,感覺自己所能感覺的就好。

春日這般晴好,初綠的柳枝拂著悠悠碧水,窗前的梅花也恰恰好盛開,她撫摩著花瓣,想起去年此時,他們在西洲也曾坐在開得正好的梅樹下,細細地說著些瑣碎的話。想到這裏,她就折下一枝最好的梅,寄去遠在江北的他。

她穿上杏子紅的單衫,細細地梳理好她那烏黑的長發,準備去西洲看一看,看那裏的梅花是不是也如去年那樣好。

但是,西洲到底在哪裏呢?她慢慢搖著兩支小小的槳,一會就來到西洲橋頭的渡口。西洲的景色一成不變,隻是欣賞這景色的人不再。

這等待,這思念,消耗著時間,轉眼就從春流到夏,而她在等待中竟然不覺時間的流走。

眼看,天色又晚了,伯勞鳥也飛走了,晚風吹拂著烏桕樹,卻沒有人與她一起迎接晨昏。

這烏桕樹下就是她的家,從門外就可以看到她頭上翠綠的釵鈿,一顫一顫,煞是可愛。

好幾次了,她打開家門卻沒有看到她想見到的那個人,隻好出門去采紅蓮,打發時間。你知道思念一個人的滋味嗎?就像是喝下一杯冰涼冰涼的水,最後化成一顆顆滾燙滾燙的淚,隻是這淚,終不是因思念得償而流下的。

你看,南塘裏蓮花長得高過了人頭,他怎麼還沒來?她一個人在這蓮葉中間穿梭。

閑來無事,隻得低下頭撥弄著水中的蓮子,這蓮子就像湖水一樣清而飽滿。

她摘下一顆,將蓮子藏在衣袖裏,那蓮心紅得通透底裏,正如她思念他的心。

她這般思念他,他卻還沒來,抬頭望天,鴻雁什麼時候已經飛來這邊,是要準備過冬了嗎?

在對他的思念中,她仿佛被一種巨大的力量包裹著,讓她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卻也讓她幾乎透不過氣來。她想做些什麼,用針將這包裹刺破,好讓她能喘口氣。然而奇怪的是,他即是那根針,又是那個包裹她的口袋。他的音信傳來,她就有空氣呼吸,他這麼久不出現,她就悄悄將自己悶在其中。

這時節,西洲的天上也飛滿了雁兒吧,她邊想邊走上高高的樓台向他在的方向遙望,卻看不見她思念的身影出現。

這樓台上的欄杆曲曲折折彎向遠處,她百無聊賴地倚在欄杆上,垂下那雙潔白如玉的雙手,隻是他此刻不能牢牢地牽住她。

她卷起簾子,看簾子外的天是那樣高,那樣藍。這秋日的天空,青青碧碧,倒如一片海樣。而她的心也如海水一樣悠悠蕩蕩總難平靜:你知道嗎?當你因思念而憂愁的時候,我也一樣在憂愁啊!

夜色漸濃,她轉身下樓,回到家中,隻希望:這了人心意的南風知道我的情意,在夢中能將我吹到西洲與我愛的人相聚。

《西洲曲》中女子的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凡事太完美也是一種缺陷,愛情若是日日相見也就不會像初遇時那樣新鮮。就像江河的詩中所說:“誰不願意/每天/都是一首詩/每一個字都是一顆星/像蜜蜂在心頭顫動……如果大地的每個角落都充滿了光明/誰還需要星星,誰還會/在夜裏凝望/尋找遙遠的安慰”,不得不承認,那些愛的焦灼正好襯得愛的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