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頭社的米真香(二)(2 / 3)

下工後,我陪著格外投緣的那戶人回家。夫妻倆有三個小孩,大女兒雖然才不到十歲,幹起活來卻相當抵事,還能看顧牙牙學語的弟妹。玉米田在山上,村落在台地,步程大約半個鍾頭。兩個小的被裝在父親頭上的竹簍裏,一晃一晃地好像坐搖籃。母親走著走著就把竹編的背帶卸下來,邊喊女兒,邊把空竹簍朝她一拋。小姑娘接個正著,把背帶往額上一套,高興得仿佛自己也擔上了家計。

溫暖的窩正等著他們:這一幕沒有第二個拍攝角度可選,隻有從正前方取景。一家人腳步輕快,我倒退的速度也不能慢。邊退還得邊換鏡頭、邊測光,再調高快門速度、對焦、框取構圖、捕捉決定性的瞬間。每個步驟都不能出差錯,時間與空間必須同步關照,才能展現我想表達的血脈相傳、衣缽承遞。一家子心連心,就連養的狗兒也被愛串在一塊兒了。

菠蘿田的背影

台灣一年四季都有令人垂涎的水果,種類繁多、品相絕佳,讓人看半天舍不得吃,一吃卻又欲罷不能。光是菠蘿這一項,就有蘋果、香水、牛奶、蜜寶、金鑽等七八個品種。鳳梨酥的美味更是聞名遐邇,由於菠蘿閩南語諧音是“旺來”,因此常被當做探視朋友的伴手禮,近年來也深受大陸遊客的喜愛。

製作電視節目《映像之旅》的“果之旅”單元時,我們乘坐一輛中型巴士,由台北直奔屏東麟洛的菠蘿田。此地是屏東縣最小的一鄉,據說當年先人開拓時常見麒麟出沒,因而命名“麟洛莊”以誌吉祥。在舉目盡是矮叢的果園裏,我居然碰到了熟人。《漢聲》雜誌的三位創辦人恰好來為“水果專號”組稿,我靈機一動,便把他們從事田野調查的情景也納為節目內容。

老上司們離開後,一批農婦正要上工,從人人手裏握著的杆枝,可知她們是要來綁葉的。甜美的果實得之不易。一個品種從雜交授粉到育苗、選種、分類、淘汰、量產,必須經過二十年。下苗後,也至少要等十八個月才能采收。在發育過程中,為了防“日燒”而產生的病害,得一株一株地將待熟的菠蘿用周圍的葉子裹好、紮起來。

烈日灼人,果園卻無陰可遮,再加上葉尖如劍、果實有刺,一不小心就會被戳得傷痕累累。我把相機轉向這群幕後英雄,卻沒人願意麵對鏡頭,隻好拍下她們的背影。台灣水果會如此之甜,正是因為背後有許多人吃了苦。

二水鄉的十字路口

二水鄉位於彰化縣的東南隅,因先民開鑿二圳疏通濁水溪而得名。當地的濁水米、螺溪硯頗負盛名,可是我造訪之後,卻有點失望。不是產品不好,而是作坊規模太小,才半個工作天就讓我找不到可拍的畫麵了。

居民中午多在家中休息,我百般無聊地走在鎮裏的主街上,東張西望,什麼事也沒發生。這條員集路長得出奇,一家夥貫穿五個鄉鎮,從員林經社頭、田中、二水再越過濁水溪直抵林內。走著走著,我就注意起店麵的地址來,好奇這條路的門牌到底能編到幾號。

一陣吭當吭當的聲音傳入耳中,回頭一看,是輛農村風行的“鐵牛車”。小小的車身滿載著幾乎要傾倒的稻草;光禿禿、硬邦邦的駕駛座上正襟危坐著祖孫三人,認真的模樣仿佛運送的是一車貴重的寶物。鐵牛車來到十字路口,即使滿車的稻草早就擋住了婦人的手臂,她還是中規中矩、老老實實地打出信號,想讓後麵的人知道他們要左轉。

整個畫麵雖然平常,卻透露了一些訊息。第一,本季豐收,農家有個好年冬;第二,兒子、媳婦在外打拚,孫子由祖父母帶大。看孩子端坐的模樣,就知道他多有教養。

在鄉下,一切教養就是以身作則。大人帶著小孩上工,讓子孫在親近土地時曉得了敬畏大自然,在揮汗工作時懂得了惜福,在相互扶持時學會了做人的本分。人生道路布滿了十字路口,孩子長大後,在每個轉彎都能這樣沉著、謹慎、處處顧及旁人,哪能不平安順暢!

蘆洲的滄海桑田

夕陽西下,我行經蘆洲,看到這位剛下班的摩托車騎士從後座取出一張小漁網,準備試試手氣。他原非漁夫,而是農人;這片水域本來也不是湖泊,而是淹水不退的畝畝良田。

拍照當時,我就站在那汪水中的一條路上。路麵雖窄,摩托車騎士卻川流不息,往來周圍工廠的大卡車也絡繹不絕。換句話說,我的身後雖然車聲轟隆,麵前卻是寧靜、浪漫得出奇;轉個身就是天淵之別。

古時候的蘆洲是鄰近淡水河畔的一片低平沙洲,河岸兩旁蘆葦叢生。據說蘆花盛開時,花絮紛飛;夜晚月上樹梢,蘆花泛著淡黃月色,微風吹拂,猶如浪花飛舞,美不勝收。

由於那片良田地勢低、近河口,每當豪雨成災就會首當其衝。專家們將淡水河道的一處瓶頸炸寬,以改善淤滯;流水量大大提高後,海水倒灌卻也益發嚴重,鄰近地區達八百五十公頃的土地全浸在了水裏。世代務農的莊稼漢不得不改行,大部分村民也因而移居,留下來的人便以捕魚為生。沼澤中的魚類、藻類迅速繁殖,引來大批水鳥棲息,一個新的生態環境儼然成形,成為台灣北部最熱門的賞鳥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