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現行反革命分子
又到秋收的時候了。秋收後的一天,第九生產隊的會計李全保招呼著給社員分紅薯,這可是個關鍵時候,辛苦了大半年,要分果實了,他在對照著每戶所得的工分,嚴格地把握著該分給每戶的數量。
紅薯快分完時,有個社員跑到李全保身邊耳語,說××剛才偷擔一擔紅薯溜走了,很快,這個社員舉報的情況得到了旁證。李全保當即惱火了,這還了得。在缺吃少喝的丁煙,一擔紅薯意味著什麼,那是一個人多少!日子的口糧啊,現在的人都會偷了,就連小姑娘家也衝鋒陷陣了(×××是個姑娘)。一不做,二不休,李全保當即追尋到××家。質問小姑娘為何偷一擔紅薯,姑娘根本不承認有這回事。是啊,你李全保又沒當場抓住人家,常說,捉奸見雙,捉賊見贓,眼下沒有這種證據,而剛才還揭發××偷紅薯的人,一見雙方吵起來,就都悄然離去,一個生產隊的鄉親,低頭不見抬頭見,誰願去結個仇!不過,這一下可苦了李全保,隻有孤軍作戰了。那小姑娘見對方並沒有多大實力,當即就轉守為攻:
“你這個富裕中農,從來就不給俺貧下中農一心,你還想壓迫俺貧下中農,咋?”
要說成分,李全保是沒優勢,雖不是剝削階級的那類地主、富農,可作為上中農,在階級鬥爭異常激烈的時代,是不可能成為革命隊伍依靠的對象的。但是,李全保想的是出身雖無法選擇,革命的道路總能選擇,眼下,我是為集體的事主持公道,你個小妮子反而拿成分壓我,一氣之下,便回擊道:“我就是要壓迫你這號貧下中農,偷了紅薯還不承認。”“好啊!你就是蔣介石的孝子賢孫,還要俺貧下中農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小姑娘的嘴像刀子,挺利的。
“你就說蔣介石是俺老幹大,叫我回來掂你家的牛頭哩!”李全保氣不打一處來,為了大家的事,受這份窩囊氣,實在咽不下,火藥味越發濃了。
“老鄉們,同誌們一陝來啊!都聽見了嗎?李全保說蔣介石是他老於大,派他來反攻倒算咱貧下中農哩!”
以後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還有什麼事比這種新發現更重要,更容易出戰果、出業績呢。一個階級敵人跳出來了,一種階級鬥爭新動向在丁煙村出現了。丁煙村的黨組織有活幹了。本來,這時期任職的大隊支部書記對李全保就有些看法,文革初期,李全保曾和一部分人造過這個支書的反,平時,李全保對他也不怎麼服氣。這一切因素。都為李全保的倒黴創造了條件。
一個叫人震驚的決定下來了,李全保被定為現行反革命分子,立即開會批鬥,同時搜集整理李全保的反革命言行材料,李全保本沒有反黨言行,就把別人說的這類言論搜集起,來個張冠李戴,硬扣李全保頭上,以使這個反革命分子有足夠的反革命分量。
李全保被五花大綁,吊到樹上,革命者們用棍棒,用皮鞭狠狠地打他,狠狠地抽他,至於拳頭、飛腳的光顧,就不在話下了。一次叫李全保遊街,也叫遊鬥,當遊鬥到小關鄉高中的大門前時,有一幫年輕力壯的小夥忽然從山上跑下來,聽說這個遊鬥對象是蔣介石的幹兒子,是想反攻大陸,重新欺壓貧下中農的現行反革命分子,頓時,階級覺悟大振,同仇敵愾,以排山倒海之勢,雷霆萬鈞之力,向李全保襲來,乖乖,可憐的丁煙村農民,一個正正經經的種田人,直被打得死去活來,遍體傷痕,一隻腿已跨進了死亡王國。
批透了,打夠了,遊遍了,一切能使的辦法都使了。能創造發明的批鬥手段都實踐了,一份厚厚的現行反革命材料報到上級政法部門,政法部門雷厲風行,馬上將李全保逮捕法辦,隨之宣布判有期徒刑5年。
然而,像李全保這樣的冤案絕非偶然。村裏有個年過花甲的姓胡的農民,為人誠實厚道,正直善良。有一天,大隊的幹部要群眾準備四卷,這四卷指的是毛澤東選集一、二、三、四卷。60多歲的農民沒上過學.不識字,聽不懂四卷的真正含意,就說,莫不是叫每家弄倆豬圈、倆羊圈,這樣算到一堆,看好四個圈。沒文化的農民說話是真誠的、樸實的,可不知這下子闖了大禍。大隊長立即領一幫人對其言行進行批判,好啊!敢說紅寶書是豬圈、是羊圈,這還了得!
老農民以無比虔誠的目光對視著大隊長,掏出心肝般地誠實地說:“我不反毛主席啊!我啥時候也沒反毛主席啊!都怨我不識字,聽說家家得弄四圈,我就當是弄豬圈、羊圈呀。”
“好啊!這時候還繼續放毒,真是膽大包天!典型的現行反革命,得狠狠批鬥!”大隊長就是村裏的皇帝,可以一手遮天,一人定案,金口玉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