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祖父,本是幹百萬個普普通通種田人中的一侖,許是因為他的不安分守己罷,在五十年代初,一頂地主兼資本家的幄子悄然扣在頭上。
“這全怨他,掙了錢不吃不喝,一心攢著置買”外祖母滿腹怨言地嘟囔著,指責外祖父的不是。不過是是這麼兩旬屬批評範疇的話.接著的是一大串為男人抱不平的盲論:“自家的地來得容易嗎?是你老爺拚死拚活掙置的矚。”外祖母向我灌輸這種思想時,那時我大概在小學二年級讀書,她和外祖父匿受不了批鬥地主的折騰,就從老家鞏縣跑到開封,住進她們大女兒(我的母親)的家。
有一天下午,因學校老師有什麼事就讓學生提前放學,我高興得蹦著跳著往家竄。自外祖母住進我們家,我就被她講的故事吸引住了,那裏既有神啊鬼啊的傳奇,還有許多在學校聽不到的發生在老家的事情。進了家,我大聲喚著“姥姥。”就徑直鑽進她的房間。啊!隻見外祖父正躺在床上,赤著腳,地上是盛著熱水的洗腳盆,姥姥手拿一把剪刀,坐在外祖父赤腳的地方。
這是於什麼?我有點納悶。姥姥看著我的小麵孔,說:“你老爺又該剪腳指甲了,這事隻有我來。”好奇的我走向那雙赤腳,彎下身細細地看,我吃驚了!老爺每個腳指的背上,都隆凸起座極不規則的“小石頭”。足有一小手指的厚度,我驚訝道:“老爺的腳指甲咋是這樣?。”
“唉!你老爺年輕時下陝西做鹽工。腳站在鹽水裏泡,天長囂久,釀成這樣子。”姥姥向我解釋。
“這算個啥,我這腳一天照樣跑百十裏路,一點事不礙的。”老爺平靜地說.依舊躺著。
“不礙事?不礙事?哪次跑路回來,不都是疼得你混身冒汗。”隻有姥姥深知老爺的“腳症”給他帶來的苦楚。
我曾聽母親說過,外祖父的腿很能走路,他孑身一人闖陝西當鹽工。後到開封、下漯河、進南陽,在三個地方辦起豫記皮鞋廠。那時,交通不大正常,許多次的往返路程是靠雙腳丈量的。
祖父是極敏感的,用今天的話說,在二三十年代,他已經覺醒,走出黃土地(年輕時的他僅有少得可憐的幾畝土地),去開拓他的事業。無工不富,無商不活的意識已在他的腦際萌芽。
外祖父不是人們習慣中以為的那種肥肥胖胖的地主形象,相反,他精瘦精瘦的。個頭不高,背微駝,紫膛色麵孔,留有不大濃重的八字胡須。鬥地主那年他趕到開封,天稍冷,他著身青灰色大褂,裏麵穿著皮馬夾什麼的,頭上是頂瓜皮小帽.腳蹬一種很硬朗的布鞋,襪子是用白布縫製的,很厚實,走起刁路總邁動起穩穩的八字。
很小時的我曾隨母親回故裏探望.住在外祖父家。正值仲夏麥改時節,從城裏來到山村的我,頭一次看到收麥的場景,興奮得不知怎麼是好,在麥田裏亂竄亂跑的,有個農民的兒子長我幾歲,他的父親正為外祖父割麥,忙得汗流浹背,他拉我到一塊溝地,教我同他一道把一個一個麥穗掐掉,裝入他掂著的小布袋。我跟他幹得很帶勁,那小布袋便開始鼓起肚來二村裏人看著這場景,都指手畫腳地笑我,也難怪,那時我是個地道的狗屁不通的毛孩子。不知啥時,外祖父突然站到我魍麵前,那孩子立刻機警地把麥布袋藏在身後,老人卻微笑著說.這溝地的麥子還沒熟透,磨不出多少麵的,他指給我們一塊高地,說那地方的麥已熟透了,到那去整麥穗吧。當然,那塊高地也是外祖父家的。外祖父誠懇又和善的話語,把那孩子從緊張喚回到先前的輕鬆裏去,他拉著我一蹦一跳地向高處奔去天黑下來,長工們回到外祖父家吃晚飯,外祖母把白麵饃端上飯桌讓長工們吃,她卻把白麵與紅薯麵摻合一起的混麵饃留給自家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