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本不該是這樣的。這是因為我的母親並非缺少文化的家庭婦女,她自幼受過較好的教育和熏陶。母親的父親是個很開明的人,他不僅沒有重男輕女的舊意識,而且十分重視對子女的教育。母親啟蒙的學校是位於開封市財政廳街的省立六小(今日的財政廳小學),她的最高學曆是畢業於開封市育才會計學校。
我和哥哥從讀小學到初中時期,都常常求教母親一些問題。記得我開始學拚音時總是記不住,回家後母親就幫我補課,還教會了我查新華字典和四角號碼字典,我學會運用新華字典以後,就不用心學習如何運用四角號碼字典,以為會這一種查法就夠了,為此。媽媽還批評過我。
50年代,有幾次國家機關招幹的機遇,母親憑她的專業知識,是能夠名正言順地走上工作崗位的,有一次,一家單位。已決定錄用母親去傲財會工作,坦是在她下決心上任:之時,終又被“嗷嗷待哺”的孩子們拉住了後腿。
母親為人誠懇熱情,善解人意,在機關家屬院居住期間,左鄰右舍相處融洽和睦,被大家選舉為家屬的“頭頭”。當地的日報社記者曾對母親進行了認真采訪,擬作為全市勤儉持家和教育子女的典型人物予以報道宣傳,正當記者剛撰寫好此文時,父親被打成右派,那個時候,右派的家屬怎能在黨報上宣傳呢。
在我中學快要畢業的時候,我報名投考的西安美術專科學校寄來了準考證(藝術院校每年都是提前招生),按照考期,我奔赴到學校指定的考點陝西省潼關縣應考。考試一結束,我追不及待地乘上返回的列車,直奔晝思夜想的父母和弟弟們,盡管我們分別的時問不算很長,但在我年輕的心裏,卻已煎熬過了難以忍耐的歲月。
破舊的窯洞,斷殘的牆垣,低矮的鍋灶,這就是我們的家;紅薯於,紅薯饃,紅薯麵湯,紅薯葉菜,這是一家人三餐的飲食結構,沒有青菜沒有肉類,更缺少食油。
看著弟弟們一個個被風吹日曬後黑瘦的身軀,看著母親已失去在城市時潤澤的麵龐,我不知所以然地發出一聲歎息,一種與我幼稚的年歲不相稱的哀歎,邊犯愁地闊:“媽媽,你們這樣吃飯,行嗎?。
“咋不行,現在習慣了,好歹隻要填飽肚子。”媽媽微笑地看著我,輕鬆的表情不含一點幾哀怨地說。“要說剛回來的時候,是吃不慣呀,弟弟們一到吃飯時問就哭就鬧,我最怕的事就成了吃飯。”媽媽看著我,話鋒一轉,“眼下好了,弟弟們都習慣了。再說,日子總會慢慢好起來的,你不要掛念這些,要專心讀書,爭取考上學。”
母親的寬慰卻沒能在我身上獲得輕鬆的效果。家鄉難道是個集天災、人禍:於一體的鬼地方嗎?瘠薄的丘陵地帶,常年缺水釀成的旱災,加之大躍進的瘋狂破壞,更使寂寥的山鄉墜入窮困的深淵,怎麼在外麵聆聽的隻有一種音調:這裏山鄉在巨變,那裏山鄉變得好似鶯歌燕舞。我的情緒開始壞了,純淨的心靈王國滋生出莫名的失落、惆悵、茫然。一時間,美麗的幻想,神聖的向往裏悄然地融化進去了濃濃的灰色。隨之是我對母親的兒子總會慢慢好起來的”邏輯茫茫不知其根據了。不日後,又一食打擊來了。我投考西安美術專科學校已名落孫山。對這次落榜,我倒有思想準備,一是因為報考學生多如牛毛,而錄取人數少若牛角;二是班主任在我的中學畢業鑒定上寫道:“該學生與右派分子的父親從思想感情上劃不清界線。”而且,鑒定欄就印在畢業證書的背麵。在那個政治色彩濃重的年代,這條鑒定給我帶來的災難決不僅僅是一次落榜。這時候。我的中學老師來信催我,速去參加全國統一的升學考試。我猶豫了,我知道,無論再報考哪所學校?畢業證上的鑒定當會成為我跨越龍門的障礙物。母親對我說:“毛(我的乳名),去吧,去考吧,能考上學就好了,畢業後總會分配工作的;將來也好接你的弟弟們出去。”
我又一次離開難舍難分的家,這一去,一連三個年頭沒有回家。不過,我沒有如願以償地考入我第二次報考的學校,而是在城市參加了工作。三年,我不是沒有時問回家探望,而是不舍得花去好些元錢的車費,每每年關之前,我會把每月寄給母親的零用錢加上這車旅費,一道寄回家中。
三年後的一個夏天,我因公去三門峽參加一個會議,開會歸來途經故裏,我順便拐向家鄉。進家門時正值中午,我大聲叫著:“媽媽”徑直地走向窯洞。母親為我的不期而至先是驚喜而後卻有些惶然慌亂了,她叫著我的乳名。邊手忙腳亂地端下燉在煤火上的鐵鍋,換上另一隻添好清水的鍋。這時我已走至灶台邊,邊問母親做的啥飯,一邊甩手揭去鐵鍋鍋蓋,啊!是一鍋棗葉,煮得熱騰騰的棗樹葉子。“這怎麼吃?這怎麼吃?”我吃驚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