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已經進入八十大壽了,卻沒有一絲白發,精力依然旺盛,每時每刻不是迷戀於他的老人天地裏,就是在尋覓一種新的精神寄托。
我欽佩父親如此珍視生命、熱愛生活,我更敬佩父親對生活的忠誠與孜孜不倦的追求精神。
在我心目中,父親可以稱得起是一位詩人,同時是一位思想家。可是每當聽到我這樣議論時,他總是嚴肅認真而又無限感喟地連連搖手道:“不,不,我沒有成名!”
我這樣設想也是有根據的,少年時代的我一次在家翻箱倒櫃,發現一張父親保存的40年代中期的報紙,上麵有一篇“中州文壇點將錄”的報道,其中就有父親的名字;而且在前年河南的老詩人蘇金傘給父親的信中還稱讚他是河南文藝界的先行者呢。
當然,父親對文藝的愛好是多方麵的,也寫過小說和論文,不過對詩歌的熏陶卻有其一定的淵源。他曾說過:“在五、六歲的時候,不論是在枕邊,或是當夏夜星空下在母親的懷抱中,就經常聆聽母親催眠曲似的低吟著的唐宋詩篇,並予以解釋。這些詩章的形象給我以深刻的啟示和愛好。母親的文學知識是從舅父(母親的哥哥)那裏學來的,舅父是清末最後一科開封府的案首,即第一名秀才,河南知名的金石家、書法家,原任河南省省議員及中州國學社負責人,後任河南大學教授的許鈞先生。”
父親在高小上學時就被選為班刊《晨光》的編輯。每期稿件他都要用毛筆小楷一篇篇謄寫在四尺長二尺寬的毛邊紙上,常常熬到深夜。1926年他考入初中後,1927年因北伐戰爭,開封各學校停課。這個空間,父親拜菊疃老人景幹臣為師,專攻《左傳》和古文,並學作“試帖詩”和律詩、絕句。有幾首寫春景的絕句,曾以“15歲少作”在河南的省報副刊登載,其中一首《東風》這樣寫道:“楊柳依依盡向西,東風披拂綠沿堤,猖狂似虎尋常有,林外時聽乳燕啼。”對此,父親曾感歎地對我說:“此詩以虎相比東風,要是在文革動亂時的東風壓倒西風的大氣候下,那肯定是無法推托而巧合的文字獄了!”
1928年秋季續學後,受到教師湖畔詩人之一的潘謨華的關注和啟示,以及後來受蔣光慈主編的《拓荒者》的影響,接受了愛好“普羅文學”的傾向。
1930年.父親考入開封的河南省立第一高級中學後,開始在報刊上發表_文學作品。1931年初,父親和兩位同學在開封《大光報》上創辦了“浪花文藝周刊”,因發表進步文章,“浪花”誕生不久被迫停刊。之後,又和另兩位同學創辦了《中天文藝周刊》。
1932年春天,父親和另外兩位同學參加了“左翼文藝作家聯盟河南分盟”,分盟主席是畢業於廈門大學的楊斯萍女士,父親被選為分盟的幹事(當日寸分盟共選三名於事)。接著,他和參加左聯的同學又參加了共產主義青年團,三個人成立一個團支部。有鑒於新詩像匕首一樣,是最鋒利而輕便的戰鬥武器。三個人研究央定創辦一個詩刊,為了掩飾而不露鋒芒,使其披上灰色外衣,父親提出采取當時最流行的戴望舒在《雨巷》中所寫的那句“我希望相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姑娘”的詩意,定名為《丁香詩刊》。受大家委托,父親又親自寫了報頭。經和《河南民報》副刊商妥,占其全部副刊版麵,排印成書頁式,每周刊出一期。稿件的去取和編排全由自主。但為了掩護,稿件是兼容並袁麗,如“新月派”詩人羅慕華、聞名全國的頹廢詩人於賡虞的詩也都照樣刊登。茲後送稿付排和與報社聯係事宜全由父親一人經手。這期間,父係曾發表了新詩《字宙的崩潰》,它象征地暗示著舊社會沒落的末日;向往於新時代的到來。詩刊辦得很活躍,是當時河南獨一無二的詩刊。並由三人集體寫出了《中國新詩歌的道路》,這篇論文強調新詩要大眾化,為勞動人民歌唱的宗旨。為避免反動派的注意,把階級占混地寫作翰’層,即使如此,稿件刊登之後,《河南民報》的副刊編輯王秋雲仍把父親叫去嚴厲地質問:“我相信你,稿子我沒看就發了,事後有人反映這樣的論調顯然是普羅文學之作!你要知道:《河南民報》是省政府的喉舌,怎麼能登這7樣的文章!你們是什麼立場?”父親當時沉著地並未示弱,僅隻回答他是外來稿,倉促間未經看出其中意圖,以後自當特別注意而已。事後王秋雲也沒再追究,可能是麵對當時文藝界的進步思潮對他也許是有影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