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探過他的傷,也請太醫看了,傷在脅下要害,失血過多。以昭平王的年紀,怕撐不了多久。”

酈遜之動容,“如此嚴重?”

龍佑帝冷冷一笑,“太醫雖然看過,隻怕未必如此。”酈遜之頓覺背脊發寒,為昭平王,也為龍佑帝。他一下想到幾種可能,光這君臣間的勾心鬥角已讓他不堪細想。

“事情太過湊巧,我想找人再探一探昭平王府。”龍佑帝忽然盯住酈遜之,“可惜天宮主不在,其餘女流之輩我不放心。”他言下之意甚明,酈遜之正想去探探左勤的虛實,遂道:“就讓遜之去,定不負皇上所托。”

“好。如此甚好。來,這是昭平王府的地圖,你好生看熟了。”龍佑帝取出一副羊皮卷,又很快接著道:“先帝請斷魂修建四大王府後都備了圖,無非擔心宵小作亂王府,好有個照應。”

酈遜之知道他這句話是為安撫自己,顯然康和王府的機關要害龍佑帝亦是了然於心,說不定也派心腹打探過一番。他不無謹慎地想,回去尋些工匠改建王府應屬當務之急。

“皇上說的是。”酈遜之手捧羊皮卷,忖道:“倘若雍穆王府的地圖也落在手中,要除雍穆王豈非……”見龍佑帝目光炯炯,不再細想下去。

前往昭平王府探病的酈遜之既是代龍佑帝來問候,亦是代酈伊傑和酈家諸將來探視,滿滿一車的贄見禮和酈遜之的名帖一同送入府後,左鷹、左虎二人立即率仆擁彗恭迎。兩方客氣了一番,酈遜之終踏入了這座慕名已久的昭平王府。

昭平王府與另外三座王府不同,圍湖而建,堆石推土為島,湖心是王府的中心地帶,島周環繞圍廊,中間夾以殿閣。更運來無數太湖石沿湖建起假山,整座府邸望之如海上神山,令人坐忘塵世。

酈遜之到時正值午時,陽光直入水麵,耀眼刺目,他微一眯眼,笑道:“好一座人間福地!”

“多謝大人誇獎。”左鷹、左虎齊聲道,麵有得色。

“貴府氣象不凡,王爺必是有福之人。”

“但如廉察大人吉言。”左虎忙謝過。左鷹貼上前來,膩在酈遜之身邊道:“酈兄別忘了,你我說好要騎馬同遊,改天選個好日子,跟我上東郊如何?”左虎咳嗽一聲,左鷹方訕訕退後,頗不以為然。酈遜之暗想,左王爺的傷勢值得推敲。

一條水廊接通湖岸與小島。長廊依勢而曲,周邊有假山起伏點綴,讓人如踏入幽徑深處,渾不知已臨湖上。轉曲數次方柳暗花明,但覺水中有石,石中有樹,起伏環抱間,湖外景色參差可見,相映成趣。酈雲跟在酈遜之身後,捧著盒子目不暇接,竟看得呆了。

酈遜之暗歎,如非左氏兄弟庸俗無趣,就可攜手同遊,遂笑道:“斷魂修建此府,定花了十二萬分精神,比舍下強多了去。”左虎謙道:“這越發不敢當,大人實在過譽。”

一行人到了左勤的居處“朝夕房”。酈遜之回想來時路線暗自心驚,表麵上來路僅此一條,可其間周折回繞處甚多。幸虧看過圖紙,深明其中奧妙,否則自行前來,必會撞上機關布置。

朝夕房外古桂交柯,梅竹翳生,是個清幽雅致的養病之處。眾人魚貫而入,酈遜之人未到左勤床前,先揚聲道:“遜之奉皇上之命前來探視,王爺病中無須多禮。”

左勤雙目渾濁不堪,臉色潮紅,襯著雪白被褥,越發顯得燒熟了也似,確像大病之人。他聞言勉力想坐起,卻是不能。酈遜之惋惜地坐在床頭,歎道:“當日在慈恩宮與王爺一會,王爺曾叫遜之來府上,不想今日見麵竟是如此境況,委實讓遜之……唉,好在王爺福大命大,當能躲過此劫。”

左勤勉強地伸出一隻枯手,揮了一揮,立即如飛向空中的魚無力地跌下。左虎代左勤道:“廉察大人費心,家父瘡口腫痛,四肢難舉,不能招呼大人。”酈遜之忙道:“王爺歇著就好。”

正巧有仆人端湯藥進屋,酈遜之搶先伸手取了,道:“我來伺候王爺吧。”左虎惶恐道:“使不得。”酈遜之左手一推,用上內力,左虎動彈不得,隻得由他。

酈遜之一笑,放開左虎,單手去托左勤。左勤的身子被他扶直了,向他點頭相謝。酈遜之道:“王爺不必客氣,喝藥吧。”左勤的嘴唇顫顫張開,酈遜之把碗遞到他嘴邊,看他小口小口啜飲了,手上送得一快,便有湯水順嘴角滑下沾濕被褥。

左勤一口不小心嗆著,咳了兩聲,不勝其苦。他傷在胸脅,一咳嗽就牽動傷口,猶如一把刀在吱吱地磨。酈遜之瞥了左鷹、左虎一眼,一個東張西望,另一個神色痛楚,心下了然。他服侍左勤躺下,替他換上新的被褥,憂心地道:“皇上為了王爺的病寢食難安,我這做臣子的無法為皇上分憂,隻能為王爺端茶送水略表心意。”

左虎道:“廉察大人客氣!大人千金之軀,又代皇上巡視,親自給家父喂藥,已是極大恩典。”左鷹附和道:“是極,是極。”酈遜之道:“王爺病重,遜之改日再打擾。此外,這三盒益壽養真膏為家父特製,請王爺笑納。”酈雲忙遞上始終捧著的盒子。

左虎見他隆重其事,知此藥必定異常珍貴,忙道:“大人如此費心,左氏一門銘感五內。廉察大人何時要來,我等隨時恭候。”酈遜之微一搖頭,“王爺身體要緊。”

出了湖心處左勤臥室,酈遜之走在通往岸邊的長廊中,步履悠閑緩慢,細致觀看四周景色。等長廊遊畢,見近岸碼頭邊有旱舟石舫,通身石砌,幾名左府家人正站在其上,往湖裏倒些物事。

酈遜之好奇地問左虎,“那是什麼?”左虎恭敬答道:“虎為家父積德,故叫人買下南市所有魚蝦放生,讓廉察大人見笑了。”

酈遜之微微詫異,深深看了左虎一眼,見他態度謙恭有禮,笑道:“隻苦了今日想吃魚蝦的人。”左虎附和一笑。酈遜之記起江留醉曾描述過左虎在十分樓的情形,與金逸明爭暗鬥,此時大擺孝經真難為他。

左氏兩兄弟親送酈遜之於府門之外,極盡禮數。等人退得遠了,左虎沉下臉,瞪了左鷹一眼,“什麼時候了,還想著尋歡作樂。若非我……”左鷹嘴角一抽,“又嫌我壞事?”左虎正待發火,一隻手在他麵前一晃,現出個風流俊俏的身影,笑眯眯地道:“二爺莫惱,那酈遜之算得了什麼,值得為他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