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颯兒像是沒聽見他的話,忽地問道:“今日十幾?”江留醉道:“十六了罷,昨日剛過十五。”藍颯兒喃喃地道:“已過十五了麼。”出神地持杯走到門口,看著雪花,一時間她的神思全不在此,變得縹緲難以捉摸。

雪花墜進她的茶杯,一下便融了,藍颯兒仰起頭,清涼的雪落在臉上,濕濕的。

江留醉瞥見她飛快地擦了下眼睛,有晶瑩的水珠閃亮。那一瞬間,他覺得她很像府衙中遇到那少女,竟也不屬於這個俗世。

燕飛竹憂心忡忡地問酈遜之:“幾時可以上路?”酈遜之沉吟道:“穩妥起見,我們最好住一、兩日再走,那時彭城再無追兵,走得也安心。”燕飛竹搖頭,“我呆不住。無論喬裝改扮或是連夜趕路都好,我不想死守在此間。”酈遜之默然。

藍颯兒聞言,走到她身旁道:“郡主想起身,我們這就走。”故意說大了聲,“彭城守軍算什麼,大隊人馬出行,在兩裏外我們就可察覺,早早避了去,怕它作甚。”燕飛竹點頭走向門外,酈遜之無奈,隻得去套馬趕車。

馬車在大雪裏前行,天漸漸亮起,四周銀白一片,渾不知東南西北。好在車上裝有司南,酈遜之認清了方向駕馬急行,一枝香的工夫到達沛縣附近。眾人為防縣城有守軍盤查,從縣城外的荒路上繞了過去,沿路皆是泥濘林地,好不難走。

穿過沛縣,酈遜之心知離雍穆王的勢力漸遠,稍稍放下心事。

這時,林地突然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細聽去,是一個孩子的哭聲,如來自地獄的魂無望呼喊。酈遜之禁不住心生難過,不由自主慢下了車,細心辨明哭聲的方向。哭聲似斷還連,在空中細若遊絲般地飄蕩。

嗚……嗚……

江留醉豎耳聽了一會兒,轉頭對車內兩女道:“像是個孩子在哭,去看看可好?”藍颯兒板臉搖頭:“別理他,趕你的車。”江留醉奇道:“你真的見死不救?小孩子無利可圖,你就無心搭救?”他說完,自覺語氣重了,藍颯兒沒想到他如此言語,冷笑道:“荒郊野外,誰知是不是陷阱?像你這樣喜歡去上當的人,我真沒見過。”

酈遜之在一旁默默聽著,並不搭腔,徑自駕車往那哭聲的源頭趕去。江留醉不忍心再聽那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喊,對藍颯兒道:“你除了保護郡主外,不會插手任何事?”

藍颯兒麵無表情直視著他,“你早該知道,保護郡主是第一等事,別給我添亂。”她豔麗的臉在清冷的陽光下更顯孤傲,仿佛冰雪雕成的塑像,無人可打動。

江留醉移開目光,語氣冷淡了許多,“我不是見死不救的人。遜之,我們去救人,不管旁人。”聽了這話,藍颯兒冷笑了兩聲道:“你不後悔就行。”車內火藥味漸濃,燕飛竹發話道:“一個小孩子有什麼打緊,去看看便是。”藍颯兒悶悶不樂,兀自朝向車壁,不再理會江留醉。

江留醉猛得發現前方不遠處隱約有個人影,連忙招呼酈遜之趕過去。車到麵前,兩人一拉韁繩跳下車去,藍颯兒看著他們的身影,露出了奚落的笑意。

一個約莫十四、五歲的錦衣少年,正坐在冰涼的雪地上號啕大哭。雪花落滿了他的周身,可即使是絕望的哭,他也不忘保持風度,拿了一方銀紅絲帕不時拭淚。

江留醉走近道:“小兄弟,你怎麼了?”那少年抬氣頭來,江留醉吃了一驚,他竟有雙異常明亮的眼,如寶石熠熠發光。他驚懼地望著酈遜之和江留醉,道:“你們是什麼人?”

酈遜之道:“我們是好人。”見到這少年後,他沒了先前的熱忱。那少年身子微縮,有點懷疑地看看他,又望向江留醉。江留醉笑眯眯地道:“小兄弟,大雪天的怎會隻有你一人?你的家人呢?”

“我是京裏的人,我爹做很大的官。可我不知道該如何回家去……”說到這裏,他聲淚俱下,“他們把我拐出來,我想辦法逃到這兒,我不認識路……不曉得這是哪兒……我好餓。”

江留醉想,恐怕“餓”才是他哭泣的主因,這孩子眼中充滿機智,不是個輕易會害怕的人,隻是在這大雪漫天的郊外,手無寸鐵的孩子再聰明也無計可施。他心中這樣辯解,扶起少年和藹地道:“如果你信我,我和幾個朋友正要去京城,可以順路帶你,幫你尋找父母。”

酈遜之在一旁不置可否,那少年喜出望外,突然跪下道:“多謝恩人救我!”酈遜之搭腔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許安康。”少年用袖子抹抹臉,露出了明淨的笑容。酈遜之眯起眼,很是仔細地盯了他看,少年渾若無事地移開目光。江留醉招呼他道:“你先和我回車上去,吃飽了我們再慢慢談。”

馬車停在雪地裏,眾人聚在車內,看著這個叫許安康的少年。他的吃相依然很文雅,但卻吃了很長時間,吃掉了江留醉一天才吃得完的幹糧。江留醉想,他真是餓得慘了,忽想起燕飛竹熟悉朝廷官員,問道:“郡主,你知道他父親是誰麼?他姓許。”

燕飛竹搖頭,“我認識多半是皇親貴胄。”許安康聞言,插了一句道:“我爹是禦史台的人。”燕飛竹仍是搖頭。江留醉又問:“什麼人要拐騙你?”

許安康露出驚恐的神情,很快平靜下來,睜著大眼睛慢慢地敘述,“他們很厲害,是一夥有功夫的強人。我和爹去參加一個大官的宴席,回來時我想在集市上呆會兒,隻因離家很近,爹就沒有擔心,把我和一個小廝留在街上。那個小廝在我家裏剛做了幾天,他總有不少主意,我就跟著他去一個他說好玩的地方……”

燕飛竹插嘴道:“難道他是壞人一夥兒的?”許安康連連點頭,“是,是,這位姐姐十分聰明,要是我像姐姐一樣,就不會如此倒黴。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早就在打我的主意,誰知道我自己送上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