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掉過背去很快的走了。我回到客店,有點狼狽,心緒相當惡劣。最糟的是,脫衣服的時候,發覺我的表不見了。
種種的考慮使我不願意第二天去要回我的表,也不想去請求當地的法官替我找回來。我把多明我會藏的手稿研究完了,動身上塞維爾。在安達魯齊省內漫遊了幾個月,我想回馬德裏,而高杜是必經之路。我沒有意思再在那裏耽久,對這個美麗的城市和高達奎弗河的浴女已經覺得頭疼了。但是有幾個朋友要拜訪,有幾件別人委托的事要辦,使我在這個回教王的古都中至少得逗留三四天。
我回到多明我會的修院,一位對我考據古盂達遺址素來極感興趣的神甫,立刻張著手臂嚷道:“噢,謝謝上帝!好朋友,歡迎歡迎。我們都以為你不在人世了;我哪,就是現在跟你講話的我,為超渡你的靈魂,念了不知多少天父多少聖哉,當然我也不後悔。這樣說來,你居然沒有被強盜殺死!因為你被搶劫我們是知道了。”
“怎麼呢?”我覺得有些奇怪。
“可不是嗎,你那隻精致的表,從前你在圖書館裏工作,我們招呼你去聽唱詩的時候,你常常按著機關報鍾點的;那表現在給找到了,公家會發還給你的。”
“就是說我打斷了他的話,有點兒窘了就是說我丟了的那隻……”
“強盜現在給關在牢裏;象他這種人,哪怕隻為了搶一個小錢,也會對一個基督徒開槍的,因此我們很擔心,怕他把你殺了。明兒我陪你去見法官領回那隻美麗的表。這樣,你回去可不能說西班牙的司法辦的不行啦!”
我回答說:“老實告訴你,我寧可丟了我的表,不願意到法官麵前去作證,吊死一個窮光蛋,尤其因為……因為……”
“噢!你放心;他這是惡貫滿盈了,人家不會把他吊兩次的。我說吊死還說錯了呢。你那土匪是個貴族,所以定在後天受絞刑,決不赦免。你瞧,多一樁搶案少一樁搶案,根本對他不生關係。要是他隻搶東西倒還得謝謝上帝呢!但他血案累累,都是一樁比一樁殘酷。”
“他叫什麼名字?”
“這兒大家叫他育才·拿伐羅,但他還有一個巴斯克名字,音別扭得厲害,你我都休想念得上來。真的,這個人值得一看;你既然喜歡本地風光,該借此機會見識一下西班牙的壞蛋是怎樣離開世界的。他如今在小教堂裏,可以請瑪蒂奈士神甫帶你去。”
那位多明我會的修士一再勸我去瞧瞧“挺有意思的絞刑”是怎麼布置的,使我不好意思推辭了。我就去訪問監犯,帶了一包雪茄,希望他原諒我的冒昧。
我被帶到唐·育才那兒的時候,他正在吃飯,對我冷冷的點點頭,很有禮貌的謝了我的禮物,把我遞在他手裏的雪茄數了數,挑出幾支,其餘的都還給我,說再多也無用了。
我問他,是不是花點兒錢,或者憑我幾個朋友的情麵,能把他的刑罰減輕一些。他先聳聳肩膀,苦笑一下;然後又改變主意,托我做一台彌撒超渡他的靈魂。
他又怯生生的說:“你肯不肯為一個得罪過你的人再做一台?”
“當然肯的,朋友;可是我想來想去,這裏沒有人得罪過我呀。”
他抓著我的手,態度很嚴肅的握著,靜默了一會,又道:“能不能請你再辦一件事?……你回國的時候,說不定要經過拿伐省;無論如何,維多利亞是必經之路,那離拿伐也不太遠了。”
我說:“是的,我一定得經過維多利亞;繞道上邦貝呂納去一趟也不是辦不到的事;為了你,我很樂意多走這一程路。”
“好罷!倘若你上邦貝呂納,可以看到不少你感到興趣的東西……那是一個挺美麗的城……我把這個胸章交給你(他指著掛在脖子上的一枚小鋃胸章),請你用紙給包起來……”說到這兒他停了一忽,竭力壓製感情,“……或是麵交,或是托人轉交給一位老婆婆,地址我等會告訴你。——你隻說我死了,別說怎麼死的。”
我答應一切照辦。第二天我又去看他,和他消磨了大半天。下麵那些悲慘的事跡便是他親口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