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疑心嘉爾曼小姐不是純血統,至少她比我所看到的波希米女人不知要美麗多少倍。據西班牙人的說法,一個美女必須具備三十個條件,換句話說,她要能用到十個形容詞,每個形容詞要適用於身上三個部分。比如說,她要有三樣黑的:眼睛、眼皮,眉毛;三樣細致的:手指,嘴唇,頭發。欲知詳細,不妨參閱勃朗多末的大作。我那個波希米姑娘當然夠不上這樣完滿的標準。她皮膚很勻淨,但皮色和銅差不多;眼睛斜視,可是長得挺好挺大;嘴唇厚了一些,但曲線極美,一口牙比出殼的杏仁還要白。頭發也許太粗,可是又長,又黑,又亮,象烏鴉的翅膀一般閃著藍光。免得描寫過於瑣碎,惹讀者討厭,我可以總括一句:她身上每一個缺點都附帶著一個優點,對照之下,優點變得格外顯著。那是一種別具一格的,獷悍的美,她的臉使你一見之下不免驚異,可是永遠忘不了。尤其是她的眼睛,帶著又妖冶又凶悍的表情;從那時起我沒見過一個人有這種眼神的。波希米人的眼是狼眼,西班牙人的這句俗語表示他們觀察很準確。倘若諸位沒空上植物園去研究狼眼,不妨等府上的貓捕捉麻雀的時候觀察一下貓眼。

當然,在咖啡館裏算命難免教人笑話。我便要求美麗的女巫允許我上她家裏去;她毫無難色,馬上答應了,但還想知道一下鍾點,要我把打簧表再打一次給她聽。

她把表細瞧了一會,問:“這是真金的嗎?”

我們重新出發的時候,已經完全到了夜裏,大半鋪子都已關門,差不多沒有行人了。我們穿過高達奎弗大橋,到城關盡頭的一所屋子前麵停下。屋子外表絕對不象什麼宮邸。一個孩子出來開門,波希米姑娘和他講了幾句話,我一字不懂,後來才知道那叫做羅馬尼或是豈潑·加裏,就是波希米人的土話。孩子聽了馬上走開了,我們進入一間相當寬敞的屋子,中間放著一張小桌,兩隻圓凳,一口櫃子,還有一瓶水,一堆橘子和一串洋蔥。

孩子走後,波希米姑娘立即從櫃子裏拿出一副用得很舊的紙牌,一塊磁石,一條幹癟的四腳蛇,和別的幾件法器。她吩咐我左手握著一個錢畫個十字,然後她作法了。她的種種預言在此不必細述,至於那副功架,顯而易見她不是個半吊子的女巫。

可惜我們不久就受到打攪。突然之間,房門打開了,一個男人裹著件褐色大衣,隻露出一雙眼睛,走進屋子很不客氣的對著波希米姑娘吆喝。我沒聽清他說些什麼,但他的音調表示很生氣。奚太那看他來了,既不驚奇,也不惱怒,隻迎上前去,咭咭呱呱的和他說了一大堆,用的仍是剛才對孩子說的那種神秘的土語。我所懂的隻有她屢次提到的外江佬這個字。我知道波希米人對一切異族的人都這樣稱呼的。想來總是談著我罷。看情形,來客不免要和我找麻煩了,所以我已經抓著一隻圓凳的腳,正在估量一個適當的時間把它向不速之客摔過去。他把波希米姑娘粗暴的推開了,向我走來,接著又退了一步,嚷道:“啊!先生,原來是你!”

於是我也瞧著他,認出了我的朋友唐·育才。當下我真有些後悔前次沒讓他給抓去吊死的。

“啊!老兄,原來是你!”我勉強笑著,可竭力不讓他覺得我是強笑。“小姐正在告訴我許多未來之事,都挺有意思,可惜被你打斷了。”

“老是這個脾氣!早晚得治治她,看她改不改!”他咬咬牙齒,眼露凶光,直瞪著她。

波希米姑娘繼續用土語跟他說著,漸漸的生氣了。她眼睛充血,變得非常可怕,臉上起了橫肉,拚命的跺腳:那光景好象是逼他做一件事,而他三心兩意,委決不下,究竟是什麼事,我也太明白了,因為她一再拿她的小手在脖子裏抹來抹去。我相信這意思是抹脖子,而且那多半是指我的脖子。

唐·育才對於這一大堆滔滔汩汩的話,隻斬釘截鐵的回答幾個字。波希米姑娘不勝輕蔑的瞅了他一眼,走到屋子的一角盤膝而坐,撿了一個橘子,剝著吃起來了。

唐·育才抓著我的胳膊,開了門把我帶到街上。我們一聲不出的走了一二百步,然後他用手指著遠處,說:“一直往前,就是大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