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蒲克想了一會,把商人的姓名在字版上抹掉了。

巴蒲克不知道對柏塞波裏斯作何感想,決定去拜訪祭司和學者,因為學者是研究智慧,祭司是研究宗教的;他隻希望他們能替其餘的人補救一下。第二天早上,他到一所修道院去。院長向巴蒲克承認,因為發了清貧的願,他每年有十萬進款;由於發了謙卑的願,他有很大的勢力。然後院長把巴蒲克交給一個小修士陪去參觀。

修士正把懺侮院的富麗堂皇的內景指點給巴蒲克看,外邊卻紛紛傳說他是來整頓全體社團的。他立刻收到各修院的申請書,內容無非是:保留本院,解散一切別的組織。聽他們的辯護,所有的社團都有存在的必要,聽他們相互的控訴,全部應該解散。巴蒲克很佩服,居然沒有一個社團不想為了感化天下而獨霸天下的。一個矮小的候補修士對巴蒲克說道:“救世大業眼看要完成了:詹爾杜斯德已經回到世界上;女孩子們都在預言,還叫人用鉗子夾著身體,用鞭子抽著屁股。所以求你保佑我們對抗喇嘛。”——“怎麼,”巴蒲克問,“對抗那個住在西藏的喇嘛嗎?”——“是的。”——“難道你們跟他打仗不成?你們可是在招兵?”——“不是的;但喇嘛說人是自由的,我們不信;我們寫小冊子攻擊他,他不看;他還不大聽見人家提起我們呢;他把我們定罪的方式,就好比一個家主叫人在園子裏撲滅樹上的青蟲。”這些自稱為明哲之士的荒謬,出家人的陰謀,提倡謙卑與拋棄名利的人的野心,驕橫與貪婪,使巴蒲克氣得發抖,認為伊多裏埃要毀滅這批賤民真有道理。

回到家裏,他叫人買些新書來排遣心中的苦悶,又請幾個學者吃飯,借此散散心。來的人比請的多了兩倍,好象黃蜂受了蜜的吸引。這些清客忙著吃喝,講話;他們隻稱讚兩種人,死了的人和他們自己;對當代的人物,除了飯局的主人以外,從來不讚美。他們之中誰要說了一句妙語,別人就低著眼睛,咬著嘴唇,恨自己不曾說得。他們不象祭司那樣隱藏,因為野心的目標沒有那麼大。每人千方百計想爭一個跟班的職位和大人物的名聲。彼此說些侮辱的話,自以為語妙天下。他們對巴蒲克的使命略有所聞。其中一個放低著聲音,要求巴蒲克害一個作家的性命,因為五年以前對他沒有恭維到家。另外一個要求斷送一個市民,因為看了他的喜劇從來不笑。第三個要求消滅學士院會員,因為他想進學士院而始終進不去。吃完飯他們孤零零的各自回家,因為除了在請他們吃飯的財主家裏,他們都勢不兩立,彼此不說話的。巴蒲克覺得讓這批蛀蟲在大毀滅中送命並無多大害處。

巴蒲克打發他們走了,念了幾本新書,覺得和那般客人的氣息一樣。尤其使他憤慨的是那些惡意中傷的報紙,趣味惡俗的記載,全是在妒忌,卑鄙和饑餓的指使之下寫出來的。還有那欺善怕惡的諷刺,專門敷衍老鷹,糟蹋白鴿;還有枯索無味的小說,描寫的都是作者不認識的婦女。

巴蒲克把這些可厭的著作統統丟在火裏,晚上出門散步。有人介紹他去見一位年老的學者,不在那些篾片之列的。這學者從來不與俗流為伍,識得人性,也與世人交接,說話很有見識。巴蒲克很痛心的和學者提到他的所見所聞。

賢明的學者回答說:“你看到了一些要不得的文字;但是每個時代,每個國家,每個方麵,總是壞的多於牛毛,好的寥寥無幾。你招待的是一批學究的渣滓;因為每個行業中間,總是最沒資格出場的人老著麵皮出現。真正的賢者安分守己的隱在一邊,隻跟同道來往。值得你一看的人物和書籍,我們還有。”他這麼說著,來了另外一個學者。兩人的談話都很有趣味,使人得益,毫無成見,又完全合乎禮義;巴蒲克不能不承認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議論。他輕輕說道:“這樣的人,伊多裏埃天神是不敢冒犯的,否則他也太狠心了。”

巴蒲克對學者之流是回心轉意了,對其餘的人始終懷著怒意。那個和他談話的賢者對他說:“你是外國人;無數的弊端湧現在你眼前,而隱藏的好事和有時就從那些弊端中來的好事,你都錯過了。”巴蒲克這才知道,學者之中有的並不嫉妒,祭司中間也有德行高卓的。末了他領會到,這些龐大的社團看上去在互相傾軋,走著同歸於盡的路,其實倒是很有益的組織;每個祭司的團體,對於敵對的團體都有約束作用。雖則他們在某些意見上分歧,但提倡的都是同樣的道德,他們都在教導民眾,也都能夠服從法律;好比家庭教師監督家長的孩子,家長又監督著教師。巴蒲克接觸了好幾個這樣的人,看到了一些聖潔的心靈。他打聽到連那些要討伐喇嘛的瘋子裏頭,也有些偉大的人物。最後他疑心,柏塞波裏斯的風俗人情很可能和城中的建築物一樣,有的教他看了可憐,有的使他讚歎不已。

他對那學者說:“我早先以為那些祭司是危險分子,現在我明白他們很有用處,特別在有一個賢明的政府,不讓他們變得舉足重輕的時候。但你至少得承認:你們一般青年法官才學會騎馬,就買上一個司法官的職位,他們在庭上一定會蠻橫無理到極可笑的地步,也要褊枉不公到極腐敗的地步;還不如把這些職位免費派給老法學家,他們已經把是非曲直衡量了一輩子了。”

學者答道:“你沒有到柏塞波裏斯,先看到我們的軍隊;你知道我們的青年軍官打仗打得很好,雖然他們的職位是買來的;也許你會看到我們的青年法官案子也判得不差,即使他們的審判權是花了錢買的。”

下一天,大理院正要判決一件重要的案子,學者帶著巴蒲克去了。案情是大眾皆知的。所有發言的律師,主張都動搖不定;援引了上百條法律,沒有一條針對案子的關鍵;他們從四麵八方看問題,沒有一個方麵看得真切。律師們還在遲疑不決,法官們卻很快的定奪了。他們的判決差不多是全體一致的。他們判得很好,因為根據理性的指示;律師們的辯護不行,因為他們隻請教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