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發覺,那太太開頭很多情的向他打聽丈夫的近況,晚飯終了的時候,她更多情的和一個年輕祭司談話。巴蒲克又看見一位法官,當著妻子的麵熱烈的擁抱一個寡婦;而這度量寬宏的寡婦一手勾著法官的脖子,伸出另外一隻手讓一個很俊俏很謙恭的青年市民握著。法官的太太第一個離席,到隔壁小房間去招待她的精神導師。這導師本是約好來吃飯的,但遲到了。他極有口才,在小房間內和法官太太談得那麼懇切,那麼動人,太太回出來眼睛濕了,臉上升火,走路不穩,連說話都發抖。

巴蒲克開始擔心,伊多裏埃天神的主意或許是不錯的。因為他有叫人信賴的神通,當天就參透女主人的秘密。她告訴他喜歡那年輕祭司,又向他擔保,說柏塞波裏斯城中家家戶戶都跟她府上的情形相仿。巴蒲克斷定這樣的社會是維持不下去的;嫉妒,反目,報複,會把所有的家庭鬧得天翻地覆;每天都要有流淚與流血的事;做丈夫的一定會殺死妻子的情夫,或者被情夫所殺。他覺得伊多裏埃有心毀滅一座災禍連綿的京城,的確是件好事。

他正想著這些不祥的念頭,門上來了一個人,容貌嚴肅,穿著黑大氅,恭恭敬敬的求見年輕法官。法官既不站起身子,也不對來人瞧上一眼,隻是神態傲慢,心不在焉的交給他一些文件,打發他走了。巴蒲克打聽來客是誰。女主人輕輕的說:“他是本地最高明的一個律師,研究法律有五十年了。我們這位先生隻有二十五歲,兩天以前才當了司法大臣;他要審理一件尚未過目的案子,叫那位律師做一個節略。”巴蒲克說道:“這糊塗青年向一個老人請教,倒也聰明;可是為什麼不讓那老人當法官呢?”——“你這是開玩笑了,”有人回答巴蒲克,“在低微的職位上辛辛苦苦幹到老的人,從來爬不上高位的。這位青年官職很大,因為他父親有錢。我們這兒的審判權是跟分種田一樣花錢買的。”巴蒲克嚷道:“噢!竟有這樣的風俗!噢!這個倒楣的城!不是黑暗到極點嗎?花錢買來的法官,他的判決一定是按著價錢出賣的;這地方簡直腐敗透了。”

他正在表示痛苦和驚奇,一個當天才從隊伍中回來的青年軍人對他說:“為什麼你不願意人家買法官做呢?我帶著兩千人去跟死亡相搏的權利,就是買來的。我今年花掉四萬金洋,為的是裹著血衣,一連二十夜躺在地下,後來又中了兩箭,至今還覺得痛呢。既然我傾家蕩產,去替我從未見過的波斯皇帝當兵,法官要享受一下南麵聽訟的樂趣,當然也該花點兒錢了。”巴蒲克聽著氣憤,把這個標賣文武官職的國家暗中定了罪。他不假思索就斷定了,這國內決沒有人知道何謂戰爭何謂法律,即使伊多裏埃不加誅戮,腐敗的政治也會把這些人斷送了的。

巴蒲克對他們的輕視越發加深了一層,因為來了一個胖子,跟眾人隨便打了個招呼,走近青年軍官,對他說:“我隻能借給你五萬金洋,因為全國的關卡今年隻給我賺到三十萬。”巴蒲克打聽這個抱怨賺錢賺得這麼少的人是誰;人家告訴他,柏塞波裏斯一共有四十位無冕之王,訂了租約,包下波斯帝國,收來的稅隻消繳一部分給王上。

飯後,巴蒲克走進城內最壯麗的一所神廟,坐在一群到這兒來消閑的男女中間。高台上出現一位祭司,講了半天善與惡。他把無需分析的道理分作幾部,把明白了當的事有條不紊的加以證明,把無人不知的東西教給大眾。他很冷靜的裝做很激動;講完了,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全場的人醒過來,自以為受了一番教育。巴蒲克說:“這個人用足功夫叫二三百個市民受罪;但他心意是好的,不能作為毀滅柏塞波裏斯的理由。”

從這個集會出來,巴蒲克被帶去參加一個群眾慶祝會,那是三百六十天天天舉行的。地方象神廟,廟堂深處有一座宮殿。柏塞波裏斯最美的婦女和最顯赫的大臣都整整齊齊的坐在那裏,場麵非常好看,巴蒲克開頭以為這就是慶祝會了。一會兒,兩三個象國王與王後一般的人物在殿前出現;他們說的話與民眾說的大不相同;平仄協調,音韻鏗鏘,詞意高雅,精妙絕倫。沒有一個人打瞌睡,大家聽著,寂靜無聲,隻偶爾有些感動與讚美的表示。關於人君的責任,愛護道德的熱忱,情欲的危險,他們都說得精辟動人,使巴蒲克聽著下淚。他斷定他所聽到的這些男女英雄,國王王後,準是國家任用的宣教師;他甚至想勸伊多裏埃來聽聽他們,滿以為這樣一個場麵必定能使伊多裏埃回心轉意,永遠和柏塞波裏斯的市民言歸於好。

慶祝會散了,巴蒲克立刻想去看看那位主要的王後。她剛才在華麗的宮中宣揚過高尚與純潔的道德。巴蒲克托人引見;介紹人帶他打一座狹小的樓梯走上三樓,進入一間家具簡陋的寓所,碰到一個衣衫破爛的女人,神氣又莊嚴又淒愴的對他說:“這營生還養不活我呢;你所看到的許多國王中間,有一位讓我懷了孕;不久我就要生產;我沒有錢,而沒有錢就不能生產。”巴蒲克送她一百金洋,心上想:“要是柏塞波裏斯隻有這個缺點,伊多裏埃也不該生那麼大的氣。”

當下他又到一些商人那兒消磨了一晚,他們賣的都是華麗而無用的玩藝兒。帶他去的是他相熟的一個聰明人。他挑喜歡的東西買了;人家對他禮貌周全,賣的價錢卻大大的超過原價。回到家裏,朋友告訴他人家如何如何欺騙他。巴蒲克把商人的姓名記在字版上,打算叫伊多裏埃懲罰全城的那天特別注意。正寫著,有人敲門:原來那商人親自來送回巴蒲克忘在櫃上的錢袋。巴蒲克嚷道:“你既然不知羞恥,賣給我的小玩藝兒敲了四倍的價錢,怎麼又會這樣誠實這樣熱心呢?”商人答道:“城裏稍微有些名氣的生意人,沒有一個不會把你的錢袋送回的;但說我把貨賣多了四倍價錢,那是人家騙你了;我賣多了你十倍的錢,你一個月以後再想出售,連這十分之一的錢還賣不到。可是這也很公道;這些無聊東西能有價值,全靠人的好奇心;靠了這好奇心,我才能養活我手下的上百工匠,我才能有一所體麵的屋子,有一輛方便的車和幾匹馬;也靠了這好奇心,我們才能繁榮工業,培養趣味,發展貿易,增加民間的財富。同樣的小玩藝兒,我賣給鄰國比賣給你還要貴,而在這一點上,我是對國家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