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盛夏了,這葡萄的籽還是營養不良一樣結成團團綠豆樣,灼辣的陽光烤幹了水缸裏的水,開了一朵瓣的水蓮花被霜打了一樣蔫頭耷腦的,這樣的日子清閑無事,連花狗大黃都躲在門後睡午覺,陶子煜還是忙來忙去,給蓮花添了水,又撅著屁股去給葡萄除草。
小胖捕頭在門外嚎了一句:“陶大人,到日子啦!”
陶子煜一想,壞了,滿手泥巴匆匆躥到文案上拿起筆,抓耳撓腮寫家書,上次因為晚回了一天,三日後北方快馬加鞭一隊急行軍破門而入,二話不說搶了她就走人,眼前一黑一亮,出現陶風行那張老淚縱橫的臉:“女兒啊……嚇死爹爹了……”
其實真正被嚇死的是陶子煜吧?看見平時一副棺材臉的太傅哭成這個樣子,她受寵若驚地不知道怎麼辦好,隻一把抱住了他:“爹,我沒事……”
這次陶子煜“擅離職守”且“擾亂民心”,被克扣了兩個月的俸祿。
本來南州這個地兒不是水災就是旱災,國家年年還要倒貼糧,這麼個破地方,來當縣令就夠苦的了,又扣兩個月俸祿,可怎麼活?陶子煜歎息再歎息,把算珠弄得劈啪響,這裏還可以再省省……
陶風行看見自己女兒吃苦,心裏也難受,卻從來沒動心思把她調回京,他不在乎她在哪當官,當多大官,隻要造福百姓,這就是他所期願的。其實南州雖苦,可民風尚淳樸,官場險惡,對單純得過分的她或許南州才是最好的地方。
陶風行一生剛直不阿,即使不肯結黨,朝野上也無人違心說他個不是,陶子煜的狀元一事,皇帝發過脾氣也就罷了,亦赦亦懲把陶子煜分配到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南州。
陶子煜批改案牘之後趕緊把油燈吹了,把蠟油刮幹淨收好——還能用呢。
偶爾從京城傳來一兩件算得上談資的大事,似乎都是林小公子幹出來的:拒絕娶明郡主、給花魁雨蝶贖身、這次父親家書寫著他揭發程尚書私吞分配到南州的修堤壩善款,皇上把程尚書裁了,為平息眾怒,林探花也被降職了。
真不知這個人胡鬧的性子什麼時候能改改,真讓人……擔心……
彼時她剛從河堤回來,陪工人忙完已經是傍晚了,餓得饑腸轆轆,可家裏沒人給她熱好晚飯等著她。
隔得遠遠的看見自己的那座簡陋的府邸亮著光,心下著急:是不是走得時候忘了剪燈燭了啊,這得浪費多少錢!
猛推開門,一股熱乎乎的飯菜香氣撲麵,昏黃的燭光,陰仄的屋頂,遮不住那人眸若點漆,揉不亂那人眉眼如畫。
陶子煜呆在那裏,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
林謖噗嗤一聲笑出來:“嘿,陶傻子,小爺被貶官了你知道嗎?來南州給陶大人當縣丞。”
陶子煜的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林小公子屈尊給她用衣服擦,卻怎麼也擦不完:“陶傻子,對不起,我來得太晚了。”
雖然來得太晚了,可終究是來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