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萊娜.西蘇在強調婦女的身體寫作還有一個理由;她認為“在婦女身上一直保留那種產生別人同時產自別人的力量”,“在她們的內心至少總有一點那善良的母親的乳汁,她是用白色的墨汁寫作的。”(同上)這裏用白色的墨汁指的是母親的乳汁,是博大的母愛。
當然以上這兩者都是無法像數學公式那樣下定義的。於是埃萊娜.西蘇將這種有別於西方傳統寫作的理論稱之為"身體寫作"。
埃萊娜.西蘇是這樣展望婦女寫作的前景--身體寫作,"我們將從潛意識場景走進曆史場景。"毫無疑問,身體寫作完全不能等於私小說。身體寫作要展示的是一種全身心擁抱世界的,博大的心腦並用的女性的創造力,是史無前例的曆史的新的篇章,是一種嶄新的話語。
“人必須在自己之外發展自己。在戲劇中,你隻能以一個幾乎消彌四散的自己,一個已經轉化為空間的自己來從事創作。那是一個能夠同難以相處的世界融合一體的自己。但這個自己並非與生俱來,而是必須造就的。”"埃萊娜.西蘇在"作家是富有者之一"(見埃萊娜.西蘇《從潛意識場景到曆史場景》本文英譯為FromSceneoftheUnconscioustotheSceneofHistory一文)這一章裏寫下了這些。
毫無疑問,這裏的闡述已經再清楚不過了,發揮女性的優勢,以你的全身心與世界融為一體,這時女性的身體寫作才走向成熟。聯想到我們那些大談身體寫作的評論常常將“私小說”與表現社會現實的小說對立起來,將宏大敘事與私人寫作對立起來,這是一種多麼荒謬的“接軌”理論!當我們弄明白"身體寫作"這個概念之後,我們才不難理解埃萊娜.西蘇本人為什麼撇下"私人空間"不寫,偏偏千裏迢迢來到地處亞洲的柬埔寨,深入茅草棚了解高棉人民的生存狀況;我們才不難理解199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教授托尼.莫尼森為什麼一直關注美國黑人婦女,她的代表作《藍眼睛》、《所羅門之歌》等均取材美國黑人婦女生活;還有波蘭的女詩人希姆博爾斯卡的詩歌為什麼能夠展示文學史上從未有過的哲理、思辨的同時又是生活場景化的詩學境界;我們才不難理解來自西方的記錄片攝影工作者絲芭.沙克布女士,為什麼花了將近5年的時間,深入戰火紛飛的阿富汗,跟南征北轍的普通的阿富汗人民朝夕相處,寫下了《哭泣的阿富汗》;我們才不難理解美國的婦女組織為什麼常年深入到印度的山區,幫助那裏的貧困婦女以各種合作方式實現生產自救;我們便更是不難理解車臣婦女反戰組織熱愛和平的呐喊;不難理解當美國向伊動武之後,北美和西歐的婦女作家一次一次走上街頭,示威遊行發表演講;今天,幾乎在任何一個呼籲和平與正義的場合,我們都不難看見婦女作家奔走呼號的身姿,聽到她們充滿激情的聲音!
埃萊娜.西蘇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她在《從潛意識場景到曆史場景》一文中談到:“在此我要回答一個人們向我提過千百次的問題:我為什麼要寫有關柬埔寨的戲劇?”“那不是我,因為那就是我,因為那是一個不同於我自己而又教我懂得了我的不同之處的世界,一個教我懂得了我的/它的差異性的世界。……這是幾萬萬人生存的現實。因為這裏有如此多的死亡,因而也有這麼多的生命。”
應該說在我國當代文學中也有十分優秀的“身體寫作”的女作家。這裏最具有代表性的首推蕭紅。
在上個世紀的40年代作家中,蕭紅(1911——1942),本名張迺瑩,黑龍江省呼蘭縣人。蕭紅以獨立的人格力量和全身心投入文學創作都是十分少見的,為了集中全部的心血來創作,她曾經婉言謝絕友人的引薦,沒有到重慶的某大學中文係任教,同樣為了獨立的人格立場和自由的寫作,她也婉言謝絕丁玲邀她到延安的邀請。在蕭紅的一生中,眾所周知,蕭紅在個人感情和婚姻生活方麵充滿了戲劇性的曲折和多難,可在她短促而又豐富的文學創作中卻很難尋出這方麵的蛛絲馬跡。但是你也可以說蕭紅的個人的生命體驗是無處不在的。正如埃萊娜.西蘇所言,當她的自我消彌於四處的時候,你可以這樣說,她文學世界中她獨特的“個人”便無處不在了。“蕭紅沒有在她的作品中沉溺於個人的情感和經曆,更沒有隨意放縱和宣泄自我,這充分說明她具備了一個成熟的文學家的自覺。蕭紅從一開始就沒有蹈入“自我宣泄”的覆轍,到生命終止時也未“隱匿自我”——她既未投奔“延安”,也未留在“西安”或“重慶”,而是到了更加孤獨和寂寞的“香港”,並在那裏終止了自己的生命和寫作。”(季紅真《蕭紅傳》)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蕭紅避開了女作家直接敘寫自我的“捷徑”,從她的《生死場》到《呼蘭河傳》,從她的《商市街》到《後花園》,隻要你一打開蕭紅的作品,迎你而來的是蕭紅筆下的是東北農村和城鎮的風俗畫卷,是掙紮在生死線上像牲口那樣生存的勞動者,寒冷、饑餓、生殖與死亡,幾乎貫穿她全部創作。處處景語皆情語,處處物語皆私語,不是蕭紅卻是蕭紅,——那極具個性的話語,——她的話語極帶有女性身體寫作的特征,常常是訴之感官,常常在一些簡短話語中輕巧地顛覆著日常話語,在濃墨重彩地表現社會下層的勞動婦女和男人們的悲慘命運中,霧一般籠罩著隱含著她的一份思考、同情和愛——憂鬱、孤寂、智慧而優美。
當然不可否認的是,在當代我們也有許多的女作家在努力這樣做,她們已經自覺地將關注的焦點放到了社會低層的打工妹和一些被社會主流遺忘的角落,也產生了一些很有影響的作品。為了讓女性寫作更健康的發展,澄清什麼是“身體寫作”的概念,是很有必要的。當然,私小說隻要是好作品,很自然會有它的一席之地,關鍵問題是不能偷換概念,更不應該將“身體寫作”與“私小說”兩個決然不同的不能混淆的概念混淆起來,更不應該劃等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