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章(3 / 3)

駱:女性主義尤其和民間的文學藝術創作聯係特別密切。

彭:《紅樓夢》中,鳳姐到尤二姐那裏,說“你是明媒正娶的,又不是包養人家。”姑娘所謂“包養”,就是今天說的包二奶。這話說得很厲害的。寥寥數語,將一個人刻劃出來。從這些看出來,中國文學中女性主義的傾向以及對抗封建禮教的意識都是很有傳統的。因為在中國傳統文學作品中刻劃的女性都是社會最下層的人,毫無社會地位的。沒有人承認她們有人格,沒有任何做人的權利。文學作品中的社會底層婦女形象還有尼姑,陳妙常這個古典戲劇中的人物,是個尼姑,她是“帶發修行”,和潘必正相愛,被身為道姑的姑母發覺,逼他上京赴考,陳妙常知道了,追到江邊。“趕潘”這出戲裏,她一出場就唱:“君去也,我來遲,……”佛門清規,動了凡心是下油鍋入地獄的,唱詞裏卻有,也不怕下油鍋,不怕下地獄,等等,夠直率的,夠理直氣壯的。我們現在的文學為什麼退到連說真話的勇氣都沒有了,墮落到這個樣子,如果在道德上墮落到這種程度。這個民族的文化就很危險了。這恐怕與“文革”有關,文革後接著是經濟改革商品大潮,人性的泯滅和道德的墮落都到了非常惡劣的程度。

駱:在中國傳統文學作品中的女性人物,從婚姻狀況可以分成思婦、棄婦、從社會地位來看,有不少出色的社會底層婦女形象,丫環侍女、寡婦妓女,也有進入主流社會的有所成就的女性形象比如女扮男裝者(如女附馬、花木蘭)。以及與男性凡人愛得轟轟烈烈的女妖和神話中的女神等等。她們組成了中國文學作品中眾多的星光璀璨的女性形象群體,表現了豐富的曆史內涵和多姿多彩的生活畫卷。這的確是一個很大的話題。

彭:先就談到這些吧,下次,我們得先準備一下。才好交談。

《論語》在傳統意義的中國,幾乎是一本讀書人必讀的書,所以被稱為經書一類,以至於我們往往容易忽略它在教學方法上獨到的意義。前些天看到一篇題為《“英語族”的悲哀》我由此聯想到的是漢語的悲哀。

記得20年多前我還在大學念漢語言文學專業的時候,老師常常令我們將古典文學名篇背誦下來或者默寫下來。記得我們這些下過鄉,在社會上摔打了若幹年的大齡學生,一遇上老師的這一類布置便叫苦不迭,三五人為單位,集體複習應付考試。那年頭老師對於考試的熱情極高,因為有文革十年沒有過出題考試癮了。大考小考地出題考學生,來不及出題,便讓我們背誦或默寫古文。我們當年的學生也不示弱,便常常在課堂上大問小問難老師。這使得以後我們畢業多年了,中文係的老師還常常回憶當年教77級學生的滋味。有位老師說,他當年查閱的某部古籍就是為了回答77級某同學的提問,從那以後那一章教案束之高擱,再無人問津了。看來當年的學習風氣不僅僅是媒體所說的某大學中文係出了“作家群”,對於教師也是受益菲淺的。

《論語》以孔子應答弟子時人語為主,當時諸位弟子提問,同時對於孔子的一言一動都記錄下來,所謂論者,是這些記錄由其中的70名高足弟子來討論編輯。可見這其間弟子和先生的教學互動對《論語》的問世,起到了極為重要的作用。論語,我們從字麵理解,便是論者語錄。如果不論,不積極展開討論,論語從何而來?在今天看來,這種“論語”式的教學方法仍然是重要的,應成為高校漢語言文學教學中很重要的手段和方式。

看看當今的中文教學狀況不得不讓人擔憂,強大的理科教學模式已經讓很多高等學校的中文教學也照搬照辦,你化學物理數學外語有大量的習題集,你們讓學生弄ABCD項答案選項,中文也照此辦理,弄得本來是一語多義,或者說一象多義的,本來十分具有美感的漢語言文學被他們(教育者)指定為一象一言的、機械的、一對一,對號入座。其實這樣的選項真不如我們當年的老師,幹脆讓學生背誦或默寫,那樣的學習方法雖說談不上讓大家“論語”來得民主理想,至少不肢解不破壞學生對漢語言文學的整體理解和審美把握。當今中文教學不分青紅皂白地將漢語言文學硬塞進ABCD選項模式裏,不可能不導致中文教育的失敗。不可能不導致我們母語水平的整體下滑。

我曾經看到在小學生的課本中將豐子愷先生的《山中避雨》一篇美文,被挖出若幹處“()”,和填進了若幹“ABCD”選項符號,我當時的感覺是好慘啊,慘不忍睹,一句話和下一句話的連貫語氣全部被破壞。我們不能責怪我們的學生不好好念中文了,我們的教育如果這樣不尊重漢語言的特征和認知的規律,這般張冠李戴地將其項目符號化和數字化,學習中文的興趣被破壞了,這個責任究竟在誰?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吳忠超先生是一位物理學家,他是霍金的學生,同時是霍金《時間簡史》、《果殼裏的宇宙》等多部作品的中文譯者。我曾經問及他當霍金學生的感受,他說感覺很好的,霍金雖說坐在輪椅上,講活也不方便。他總是讓學生講,他很注意聽你的分析和研究,然後會提示你哪些要繼續研究,哪些有疑問或差錯,並應該讀些什麼注意什麼,霍金的反映很敏銳的。我想霍金與他的學生也是一種論語式的教學。他的科學研究同樣是在教學互動的過程中有所發現、有所創造的。

我經常會遇到這樣讓人啼笑皆非的問題,我家對門有一位小學生有一天來問我語文試卷上的問題,對一段散文描寫文字的判斷,有ABCD四項,他個人認為其中的ABC三項都可以打√,我一看這個孩子說得有道理,而且的確是對這一段文字認真思考理解後的判斷。可是他說老師上課說了隻能選A,其餘的都算錯了。我很無奈地告訴他,那你還是按老師說的你記住是了。同時得記住考試完了,你仍然按照你自己的思考去欣賞文章吧。千萬不要一對一地選項。還有一回,有學生拿一習題集來找我,問“落葉搖情滿江樹”(《春江花月夜》)的“情”是什麼情?這是他們大學語文老師要求他們答題。這一下將我們都難住了。這“情”怎一個統一答案了得?如果此“情”有這般簡單,這幾千年間的詩人作家評論家不是都白活了麼?

造成如此局麵,科學主義是第一原因,考試標準客觀化是另一原因。今天的語文教學至少應考慮單義性與多義性題目並舉的文科考試。至少,有一部分考題可以設立多解標準。這並不太難。至少可以作為大學語文教育改革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