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幻 覺(2 / 3)

“這孩子也真是,成績一般,眼睛倒是這麼早就近視了?隨誰了?”陳萍對我視力的變化很詫異,她沒把這和我的“厭世”聯係在一起。

在驗光的醫院,醫生說,我的那個,叫做“假性近視”。我那時候還小,不懂關於“近視”的各種醫學的理論,但內心就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為什麼是“假性”以及“假性”的程度。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我很早就知道,身體好像對內心有聆聽和服從的能力,因此,所有外化成“病”的狀態,其實在內心都有和病理無關的情緒的佐使。

在我成了一個大人以後,有一次去聽一個心理專家的講座,她說所有身體的病變其實都是心理暗示的結果或情緒的某種投射。她講得極其深奧,在加上很多專業名詞之後就更加晦澀難懂。

但我立刻就默默給自己一個微笑。因為我太熟悉什麼是“情緒投射帶來的身體的病變”了,我從小就是一個心理暗示的能手。

像是,說白了,我變成近視的主要原因並不在於胡亂戴眼鏡,而是,我完全是主動的借助眼鏡完成了內心的“希望看不清”的意念。我有選擇的近視是我當時最明確的自白:不想看清楚的,就看不清;想看清楚的,就一定能看得通通透透。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成功地透過自己的意見改變了身體的某一個功能或是說構造。在那之後,我又透過意念結束了我學習長達4年的鋼琴——隻要一到周末得去鋼琴老師家之前的夜裏,我就會扁桃體發炎,並伴隨高燒。在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半年之後,陳萍終於繳械,放棄了讓我學琴的理想。順便說,那隻是她的“理想”。雖然為了不學鋼琴,我付出的代價是屁股上挨了上百針青黴素,但是比起樂器本身的折磨來說,一切都是那麼的值得。陳萍對我定時的發病一直都很迷惑。因為我們所在的小城並沒有任何一個高明的醫生能說明白我發病的原因。我沒有受熱也沒有著涼,沒吃任何導致生病的食物,但扁桃體確實腫大並且體溫也確實升高了。隻有我自己清楚,那個炎症來自我內心越來越強大的意念。

隻不過,我沒料到的是,這個世界,在我結果掉鋼琴之後,還有很多需要耗費毅力的內容。我在洶湧而來看不到邊際的活計麵前,絕望了,沒有再次試驗自己的功力。

但內心深處,很懷念和鋼琴對抗的那一段,懷念“意念”曾在我少年生命中鮮活的存在,它讓我對它深深的折服和充滿敬意。我因為敬拜它而更加迷戀生命。隻是,這個糾結的過程,也隻是我身為小孩一個人在默默消解。那時我已經在開始放棄跟長輩的交流,沒有人願意在同一件事情上總是受挫。我隻是沒料到那樣的放棄,一放,就是一輩子。

如果,我能穿過時光隧道在童年時期就和二三十年後講課的心理專家短兵相接的話,我想對她說:是你們大人把一切簡單的東西複雜化了,你們所有複雜化之後的心理問題在一個人的兒童時期都是簡單並自然的,因為,所有的心理問題幾乎都隻有一個成病的原因——它隻是當時被有意無意的忽略或拒絕了而已。

可能天下絕大多數正常的大人都會堂而皇之的說自己從不懷疑對親生子女的愛。可是天下絕大多數正常的大人又總是在很多的時候有意無意的或略或拒絕與他們愛的小孩交流。

所謂“青春期”其實隻是一種“褪病反應”,它的警示在於,小孩和大人之間缺失的交流已經在製造彼此的疏遠或傷害。隻是,有的人,有運氣,發現了,就渡過了。有的人,沒運氣,或沒耐性,於是父母子女之間,就像永遠隔了一個保險套——即使仍然偶有相愛的快感,也總是來得非常“塑料”。

在我被確診為近視不久之後的一天,還發生了另一件不尋常的事件。

那天,陽光燦爛,整個院子彌散著一種夏天特有的天藍色的氣味。空氣透明的令人發指,在那種沒有阻擋的自由的如飛翔般的感覺中,我的眼睛又愉快地自動恢複了正常的視覺能力,仿佛,隻要我願意,就能一眼直看到或西山或東海或開在郊外的某一株迎風流淚的絳珠草。因此我不敢到處亂看,怕太早看穿這個本來很透明的世界。

我的眼神,小心的,虔誠的,心無旁騖地仰望著我的視線能企及的一片小小的天空,天空在那一刻,是那個城市裏我唯一敢放眼望去的方向。

那天的雲真美啊。

在我被教育徹底改造之前的那些天真尚存的年月,“雲”是我諸多親密的夥伴之一。而且那時候的我認為雲是有生命的,否則它為什麼比周圍大人更了解一個孩子某些時候對世界簡單的期許?

和很多時候一樣,自如的如同有生命的雲在天空中變幻出各種刺激我想象的形態,我在心裏默默地和它們玩耍起來,十分愜意。

不知道玩兒了多久,忽然,有一條長著翅膀的魚,沒有預料的,從我視線望向的空中飛過。

我至今都記得那條魚的樣子。

她是彩色的,那些不規則的彩色中最醒目的是橙色和藍色的條紋。她就是那麼旁若無人,悠然自得的,在雲彩的映襯下,從天空中緩緩飛過。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點都沒覺得奇怪,也沒有任何恐慌。在那一刻,似乎,魚就應該是會飛的,並且,魚就應該是彩色的。

她大概用了將近1分鍾才飛出我的視線。那真是人生中值得被好好收藏的一個1分鍾。

隻有以下的一些這些事帶來的感動略微算是能和它同日而語:第一次被巧克力刺激味蕾的感覺;第一次被冰激淩刺激到味蕾的另一種感覺;第一次被濕吻刺激到不知道算不算是味蕾的某個神經聳動的感覺。

反正很不一樣就是了。

是的,那條從天空飛過的彩色的魚,像巧克力,冰激淩或初吻一樣給我留下了難以泯滅的深度美好記憶。

我陶醉在這一畫麵中難以自拔,直到她飛走,我還不舍得把眼睛從天空的盡頭挪回來。

這個如夢如幻如醉如癡的不舍感持續到我媽下班。

“你作業做完了嗎?”陳萍低沉嚴厲的聲音不知道從哪兒忽然冒出來。

她說話前我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出現,因此還保持著腦袋向後90度的仰著臉,據我媽後來說,那時候每每看到我“頭往後仰成90度”發呆的樣子她都心頭頓時會生出一團無名火。

反正,她的句話似五雷轟頂,好端端的,把個無比美好的下午給炸了個稀巴爛。

我回到味如嚼蠟的真實童年,戴上眼鏡,臊眉耷眼,進屋做作業去了。

鑒於陳萍那天心情一般,我沒敢立刻提飛魚的事。

話說回來,即使他們心情很好,結果可能也沒有太大差別。實際上那時候我已經就要習慣被家裏人隨意的否定和蔑視了,或許是那條飛魚太過奇異美麗,激起我心裏碩果僅存的一點點想要分享的願望,真的隻剩那麼微弱的一點點。

所以,當不久碰上一個我們家一家人難得其樂融融的時刻,我一高興,把我內心關於飛魚的小珍藏給說了出來,並熱切地期待著大家的分享。

“就是你,老給她買那些神話書,看得魔障了。”陳萍沒接我的話,矛頭一轉,借故批評了梁朝偉,還好,她繼續好心情,也沒罵我,隻是低頭織毛衣去了。

“我看這孩子是想吃魚想瘋了吧……”梁朝偉心情也不賴,沒理會陳萍的批評。

“我說,下次你要是再看見,記著馬上叫我,我拿彈弓把它打下來,讓媽紅燒一半兒,清蒸一半兒!”梁小飛訕笑著,說了個自己覺得相當聰明的話,自行笑了一陣,又頓了頓,好像想起什麼,轉臉對我媽要求到:“就是嘛,媽,咱們家都好長時間沒吃魚了,說的我都饞了!明天吃魚吧!”

“也行,是很久沒吃魚了。對了,要不咱們吃帶魚吧!你小舅廠裏就這幾天說是要分帶魚!”陳萍安撫兒子,全然一副慈母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