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點點頭,仿佛明白我的意思。

“星燦佩甘”——好友稱她佩奇——在用圍裙兜著飼料喂雞。她沒法兒揮手,於是朝我大喊一聲“嗨”,接著哼起《土豆泥時間》的頭兩句。我跟著她一起哼起這首歌後兩句:這是最新的,這是最棒的,諸如此類。佩甘以前是唱和聲的,在她的鼎盛時期,她的歌喉就像“指針姐妹”組合中的一個。不過她抽煙像煙囪一樣凶,到了40歲時,她嗓子聽上去更像在伍德斯托克演出的喬·庫克了。

1號錄音棚門關著,裏麵黑著燈。我開了燈,看了看公告牌,查看當天的安排。一共四場:10點一場,2點一場,6點一場,還有一場9點的,估計要一直錄到午夜。2號錄音棚也安排滿了。尼德蘭是坐落在西坡上的一個小鎮,人煙稀少,不足1500個固定住戶,但卻是個音樂重鎮,影響力跟地方大小完全不成比例,汽車保險杠上常看到的“尼德蘭!納什維爾在此發狂!”可不是吹出來的。喬·沃爾什在狼頜1號錄音棚錄了他的第一張唱片,那時候這地方還是休·耶茨他爹來經營的,約翰·丹佛在狼頜2號錄音棚錄製了他的最後一張唱片。休有一次給我放了一段丹佛錄音剪掉的片段,他跟樂隊在聊他剛買的一種實驗飛機,好像叫Long-EZ。聽得我起雞皮疙瘩。

市區裏有九家酒吧,一周七天隨便一晚你都能聽到現場音樂。除了我們這兒之外,還有三家錄音棚,不過狼頜牧場是最大的也是最好的。那天我怯生生走進休的辦公室,跟他說是查爾斯·雅各布斯讓我來的,牆上至少掛著兩打照片,包括艾迪·範·海倫、林納德·史金納德、艾克索·羅斯(全盛時期)和U2。不過他最驕傲的一張,也是唯一一張自己出鏡的,是“斯特普爾斯歌者”的那張。“梅維絲·斯特普爾斯真是個女神,”他跟我說,“全美最棒的女歌手。沒有人能望其項背。”

我在道上賺出場費那些年也錄製了不少廉價單曲和糟糕的獨立專輯,但從沒上過大唱片公司,直到那次我在尼爾·戴蒙德(Neil Diamond)的錄製中補一個節奏吉他手的缺,那個吉他手得了“接吻病”。我那天嚇壞了——可以想象我頭歪向一邊吐得吉他上到處都是——不過之後我在很多錄製中彈過吉他,大多數是補缺,但有時候是有人點名要我。給的錢說不上多,但也絕不吝嗇。周末我跟室內樂團在當地一家名叫“科姆斯托克礦脈”的酒吧演出,偶爾也在丹佛走穴。我還給有誌於走上音樂道路的高中樂手上音樂課,那是休的父親死後,休做的一個暑期項目,叫作“搖滾原子”。

“這我做不來,”休建議將此加入我職責範圍時我極力推辭,“我又不識譜!”

“你不懂的是五線譜,”他說,“但吉他譜你是認得的,這些娃關心的就隻是吉他譜。這些娃隻想學這個,這對我們和他們來說都是件幸事。這裏不是搞西班牙吉他獨奏的地方,老兄。”

他說的沒錯,等我不再害怕後,其實還挺享受上課的。其一是它讓我回憶起“鍍玫瑰”。另一點……或許說來慚愧,我感覺教這些孩子能給我一種快樂,就跟我早晨給巴特比喂蘋果片和撫摸它的口鼻一樣。這些孩子隻想要搖滾,而且一旦他們掌握E和弦大橫按,他們就會發現自己其實可以做到。

2號錄音棚也是黑的,不過莫奇·麥克唐納忘了關調音台。我把東西全關掉,記著要跟他講講這事兒。他是個調音好手,不過吸了40年大麻,腦子不記事兒了。我的吉布森SG吉他跟其他樂器都調好待命,因為那天晚些時候我會跟當地一個叫“我想我要”的鄉村搖滾組合彈一個試音。我坐在小板凳上,不插電彈了十來分鍾,彈著《高跟運動鞋》和《施放我的法力》,隻是熱熱身。我現在比我在道上的歲月要強多了,但我永遠成不了克萊普頓。

電話鈴響了——在錄音棚裏不是真的響,隻是邊緣亮起藍燈。我放下吉他,接了電話。“2號錄音棚,我是柯蒂斯·梅菲爾德。”

“柯蒂斯,陰曹地府快活嗎?”休·耶茨問道。

“就是一片黑。好處是我的癱瘓治好了。”

“真不錯。到大房子來,我有東西給你看。”

“老兄,我這兒半小時後還有人來錄音呢。我記得是搞西部民謠那個長腿妹子。”

“莫奇會幫她安排好的。”

“他哪兒行,他人都沒到。而且他忘了關2號錄音棚的調音台,不是第一次了。”

休歎了口氣。“我會跟他談談的。你過來就行。”

“行,我來。不過,休,這事兒我自己跟他說。這是我自己的事兒。成不?”

他笑了。“我有時想,當初我雇的那個愁眉苦臉一聲不吭的家夥上哪兒去了,”他說,“來吧,看了會嚇你一跳的。”

那座大房子是個四麵延展的牧場,休的林肯大陸款老爺車就停在轉角處。那家夥什麼耗油的都想買,反正他花得起這錢。雖然狼頜牧場的入賬隻略微高於出賬,不過耶茨家族老一輩在藍籌股裏投了大把錢,而休是家族的最後一支——他本人離過兩次婚,兩次都簽了婚前財產協議,無兒無女。他養馬、養雞、養羊,還有幾頭豬,不過都隻是興趣而已。他收集轎車和大引擎皮卡車也是出於興趣。他關心的是音樂,而且為之用心很深。他自稱曾經是樂手,不過我沒見他吹過小號或彈過吉他。

“音樂事關重大,”他有一次跟我說,“流行小說會消失,電視節目會消失,我敢打賭你說不出過去兩年看過哪些電影。但音樂會流傳下去,包括流行音樂,尤其是流行音樂。你大可以鄙視《雨點打在我頭上》,但50年後還有人在聽那破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