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淑女,適我願兮(2 / 3)

“……”

“不可能啊,我明明打通了啊。喂喂?請問朱曉禾在嗎?喂?奇乎怪哉,難道是電話壞了?大爺個頭,不會這麼倒黴吧……”我自言自語。

突然,耳朵裏響起一陣爆笑,是一幫女生的,那笑聲,估計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想必模樣相當不雅。我正在迷糊,就聽見那邊的聽筒被人拿了起來(原來她們按了免提),馬以的聲音驀地響起:“喂,餘一,你騷擾朱曉禾幹什麼?!”我一閉眼睛,完了,上當了,朱曉禾啊朱曉禾,沒想到明眸皓齒的你,竟然會如此陰險……但我還能強行鎮定,抵賴道:“什麼騷擾朱曉禾?誰是朱曉禾?我何時騷擾她了?”“還嘴硬!她就在旁邊,確認是你的聲音!”聽她這樣說,我突然有了主意,說:“你叫她來跟我對質。”馬以說:“好!”於是我聽見她說:“小禾,給你,你跟他說。”我便在肚子裏微笑起來。

朱曉禾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好,是餘一嗎?請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我說:“你的感冒好了吧?”

她說:“是的,謝謝你。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問:“你現在拿著聽筒,沒有按免提?”

她說:“是的。”

“你確定她們聽不到?”

“嗯,你說吧。”

“我如何才能相信你?要知道,你可是坑了我一回啊。——但我請你相信,我下麵說的話,隻能你一個人聽,不然你會後悔。如果你確定不會後悔,或者甘願承擔後悔的結果,那麼我現在開始說。”

“等等,”朱曉禾說,隨後一陣沉默,我知道她在做思想鬥爭。“你們稍遠點可以嗎,我聽完後告訴你們。”她對她們說。

“好了,可以了,你說吧。”朱曉禾說。

我深吸了一口氣,猶如武林高手用十成功力打出一招:“我這樣做的目的隻有一個:想知道你的手機號。我的如意算盤是這樣的:趁你不在寢室時,打電話過去,向你的室友打聽你的手機號。然而運氣如此不好,幾次都撞上了你。你為什麼總在寢室裏呢?——啊,我知道了,你在看書!你這個可惡又可愛的書蟲!你知道我為什麼想知道你的手機號嗎?因為我喜歡你!我從一開始就喜歡那個看了幾遍《萬曆十五年》的女孩,我以為那個女孩是馬以,後來才知道是你。我與馬以的故事,本來你是女主人公,現在被她搶了戲。你可以讓馬以給你看那張紙條?你可以叫馬以給你看那些短信?那都是應該發給看了幾遍《萬曆十五年》的女生,而不是她!她搶了你的角色,篡改了劇情……你相信一見鍾情嗎?你相信賈寶玉跟林黛玉見第一麵時就似曾相識這是真的嗎?你相信有緣的人即使經曆怎樣的曲折往複最後終能相見嗎?你相信我一見你就感覺你似曾相識嗎?你相信我們是有緣的嗎?你相信自從在你的寢室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歡上了你嗎?你相信嗎……”

我靠,我如此善於使用排比,效果真不錯。在我的猛烈轟炸下,朱曉禾失去了主動地位,她之前“一切盡在掌握”的優越姿態瞬間瓦解,我似乎能聽出她極快的心跳——她終於也揮霍了一把年輕的生命。我不再說話,與她在漫長的沉默中拉鋸著。我能感受到她的幾次欲言又止,但終於沒說什麼。我知道我占了上風,心裏湧起了快樂。良久之後,那邊的女生終於不耐煩了,開始七嘴八舌地抗議:喂,說完了沒有?說的是什麼?怎麼不說話呀?……後來,“哢嗒”一聲輕響,朱曉禾放下了聽筒。

我知道自己的一番話讓朱曉禾動了心,我知道她陷入了困境,我也知道衝出這個困境其實不難:僅僅需要一個決斷。在《倚天屠龍記》中,趙敏所受的煎熬遠比朱曉禾為甚:她心儀的人是自己的政敵;她的家族給她安排了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如果她拒婚,將使父親和哥哥以及全家老小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她的緋聞男友張無忌身邊紅顏如雲,其心不定……她所陷入的是一個迷霧重重的黑暗的泥沼,然而,她終於憑借著內心的一束亮光(那亮光越來越強烈),毅然決然地衝了出來,並最終走到了快樂老家。——那束亮光有一個名字,叫做愛。我想朱曉禾也可以倚靠這束亮光,如果這亮光達到足夠的亮度,而這需要時間。她也可以采取另一種方式,斬釘截鐵地拒絕我,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此孰吉孰凶,何去何從,隻能從她之心,行她之意,龜策誠不能知此事。隻能平心靜氣地等待。

到此為止,焦挺已經於我完全無用,可我還要繼續幫他。當然了,幫他也是幫自己,我要想與朱曉禾成就好事,必須先解決馬以的問題;即使不能與朱曉禾成就好事,也要解決馬以的問題。總之,庖丁解馬,這是勢在必行之事。我請他來我們操場上溜達(他也是川外的),麵授機宜。我問他之前追馬以是如何追法,他說就是一般男生追女孩的方式,除了拚命對她好,別無新奇之處。我說這一招對一般女生是有效的,但對馬以無效,因為馬以是一枚地地道道的賤人。賤人也者,就是屬驢的,你對她好,她偏對你不好,你對她壞,她倒對你念念不忘。所以對付這種人,你隻能屬狐狸。狐狸有什麼特點?狐狸就像曹操,流而不住,機變無窮。具體到目前情況,馬以有兩個特點:一是喜歡文化人,二是性欲很強。要想搞定她,必須從這兩個特點入手。

他聽完我的話,先是雙眼放光,繼而臉如死灰。我知道他為何雙眼放光:因為我的話在邏輯上非常嚴密,讓人信服,他由此看到了希望。我更知道他為何臉如死灰:因為他不是文化人,不合馬以的胃口。我告訴他,不必為這個擔心,你雖然不是文化人,但我是文化人,我可以向你輸出文化,幫你獲得馬以的好感。我還跟他說了這樣一件事:以馬以的條件,追她的人肯定多如牛毛,但她跟我提起那些追求者時,對別的牛毛都忽略不計,獨獨提到了九牛之一毛——焦挺。這說明什麼?說明焦挺在她心裏還是有地位的!說一千道一萬,對於真心對自己好的人,任何人都不能視而不見。這話讓焦挺那“無麵目”的臉上,重新煥發出神采。

我告訴他,追女朋友有一個“獵人原則”,不能一鼓作氣,一條胡同走到黑,必須追追停停,停停追追,有張有弛,文武之道。最好能實施追而不擊的策略,瞅準時機,再一舉拿下。經典戰例如慕容垂破桓溫。桓溫北伐,所向無敵,後來糧盡,隻得退軍。慕容垂率大軍尾隨,如附骨之蛆,揮之不去。追了很久之後,桓溫軍團終於疲憊不堪,放鬆警惕,這時,無恥的慕容垂發起衝鋒,差點把桓溫弄個全軍覆沒。當然了,這是頂尖級的策略,我們智有不及,還是使用小計小謀——從今天起,開始貫徹“獵人原則”,你不能再去找她,必須忍耐思念的煎熬,如果忍不住,可以來找我踢球。

於是,我很快見識了這小子的無厘頭球風。他一拿球,立刻朝前突,哪怕前麵是腿池腳林,人肉長城。隊友的位置再好,他也視而不見,隻會左衝右突,直到被人搶掉了賬。別人一搶掉他的球,他便惱羞成怒,發瘋一樣去追,還動不動就惡劣犯規……十幾分鍾下來,他衝刺N次,丟球N次,與人發生口舌之爭五次,動手三次,其中包括隊友。此役過後,我再也不敢跟他一塊去踢球了。我介紹他跟如花一塊打遊戲。如花那時正沉迷於“魔獸爭霸”,打得昏天黑地,不知西東。有一天他回寢室午休,睡熟之後,我們聽見他的床上傳來“噠噠噠”的聲音,定睛一看,原來熟睡中的他正在用手指點擊床沿,估計正在夢中酣戰不休呢。焦挺加入戰團之後,很快也沉醉其中,找我說馬以的次數大大減少。

暫時安置好焦挺之後,我開始貫徹自己的“獵人原則”。前一陣子處於“停”的階段,自從對朱曉禾長篇表白之後,好久沒有聯係,現在可以“追”了。這天下午,我看寢室無人,就打通了她們寢室的電話。意料之中,電話又是朱曉禾接的,她似乎永遠在寢室。“喂,你好,請問找誰?”她說。“你好,我找朱曉禾。”我說。然後就是一陣沉默,大約三秒鍾後,兩人同時“哧”地一笑。我問她是不是一個人在寢室,她說是。我問她還想聽世界人民廣播電台播放的歌曲嗎?她說好啊。於是我拿來那個破隨身聽,給她播放劣質的老狼的聲音。那是個安靜的午後,它如同一張空白磁盤,被優美的校園民謠灌滿。一曲既終,我問她:好不好聽?她說:好聽,《模範情書》是我很喜歡的歌。我問她是不是在看書,她說是的。問是何書,答曰《康德傳》。我興奮地叫起來:兩天後,武漢大學的鄧曉芒教授將來我們學校,開講康德的三大批判,你有興趣來聽否?她不吭聲,但我知道她答應了。我說那兩天後再聯係。她問我如何聯係,我說:把你的手機號給我。——為了得到她的手機號,我迂回曲折,耍盡花招,終於還是得直截了當地索要啊。話說到此,我們倆想起之前種種,又都笑了起來。

她便告訴了我她的手機號,還不忘加了一個評價:壞蛋。

兩天後我見到了她,也是一襲白色的裙裾,楚楚動人。這是真正的由內而外的氣質啊,我笑眯眯地看著她,滿心的喜悅。而她在我的目光裏微微低下頭去,有些嬌羞。

報告廳裏,人頭攢動,水泄不通。畢竟鄧曉芒名聲在外,慕名而來者絡繹不絕。有限的座位早被神通廣大的占座族們搶占完畢,我們隻好與其他同學搶奪過道上的空間。經過一番博弈,我們與周圍幾個同學聯手,一起鋪下報紙,算是坐穩了這片江山。其中一個哥們內急太久,由於擔心位置被搶才拚命忍耐,這回大事已定,他放心下來,決定去釋放一下。他剛走不久,一個妖嬈的辣妹就跳了進來,鳩占了鵲巢。我們以為鳩鵲原是一家,那哥們願意舍位給女友,自然沒有問題。可過了一會,他如廁完畢,返回一看,吃了一驚。問那辣妹:你為什麼坐在我的報紙上?辣妹說:這是你的座位嗎?那哥們說:當然是啊,我剛占的。辣妹說:你怎麼證明位子是你的位子呢?地上寫你的名字了?那哥們氣得滿臉通紅,嘴唇直打哆嗦,說話都語無倫次了。我起了同仇敵愾之心,張口就要斥責。朱曉禾輕輕地抓住我的胳膊,對我搖搖頭,然後問那辣妹:那你怎麼證明這個位子是你的呢?辣妹一呆,這招“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果然厲害。她思考了一下,拋出這一句:我坐在這裏,就證明是我的!朱曉禾說:是嗎,那你去天安門前坐一下,能不能證明那片地就是你的呢?辣妹兀自嘴硬,說:我去天安門從來不坐。周圍同學本來就有些氣憤,聽了這句話,不約而同地撮唇噓起來。辣妹最初還能強行鎮定,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最後終於被眾怒嚇倒,夾著尾巴逃跑了。我與朱曉禾相視一笑,莫逆於心。

鄧曉芒講得很好,充滿邏輯魅力。我跟朱曉禾說,我覺得鄧氏已經形成了康德的“體外循環”,建成了自己的體係。此人德藝雙馨,讓人喜歡。我還跟朱曉禾說:我沒見過你們的校友劉小楓,但聽見過他的朋友的描述,感覺他也如鄧曉芒這般可愛。不過我隻是在心裏敬服,若形諸文字,肯定會尖酸刻薄。

為什麼呢?朱曉禾問。我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朱曉禾說,很想看看你寫的文字,關於他們倆的。我說可以啊,有機會就寫點,給你看看。她說:你可以就在這兩天寫出來嗎?趁著鄧曉芒給你的感覺還新鮮。我想了想,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