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夢境是最最私人的事物,誰都不能與之分享,不論硝煙彌漫或者陰謀叢生,都得獨自麵對,一切都不再能被救贖。
第二天是周日,例行的去慢慢吧彙合排練的日子。雖然他們對於《修羅城》的排練因為某些人之間的內心鬥爭而顯得有些懶散,但至少前兩次,還能相安無事地繼續下去。
隻是這天,那霎起床時額頭有些發燙,況且,拓也因怨憤而擠成一團的臉孔,不可能裝瞎子視若無睹,沒必要感冒了還去找不自在。於是走到半路,那霎還是轉了念頭,決定翹練。
那霎戴著薄毛線帽子,心無旁騖地輕咬著唇,從城市的這端流竄去城市的那端,再折回,毫無目的與方向。
在一條種滿梧桐樹的路上收到韋軒的短信,他說想跟她談談。那霎看著短信,惶惑不已。她與韋軒之間有什麼值得談談的?而她絕對不會出賣自己跟鄧季季過往的立場,他也早該明白了。
那霎沒有回複,韋軒卻將消息一條條塞進那霎的收件箱,他說隻聊一會會。他說我們應該是感同身受的人。那霎倦怠且疲乏,她下意識地關了手機,世界終於回歸清靜。她伸手摸了摸額頭,比起床的時候更燙些,四肢無力。她遲疑著要不要去醫院,自從外婆在醫院去世,她對那雪白的空間產生出冰涼的觸感,無由地排斥,入眼的每一樣事物都是冷的,牆壁、扶梯、金屬器械,甚至流淌進血管的藥水,冷得能使皮膚上所有的毛孔都悚然。
她轉進一條偏僻的巷子,靠在灰牆上闔眼,肩胛骨和膝蓋變得愈加沉重。沒有爬山虎的牆壁顯得寒冷單調。那霎想起小時候自己從學校逃走,迷路在江南那些大同小異的巷子,那些巷子的牆壁上,到處爬滿了層層疊疊的爬山虎,將木質窗戶掩映其中。隻是到深秋,碧綠的爬山虎都會一片片枯萎,冬天的牆壁就毫無意外地裸露在寒風中,消失去生命的跡象。
巷子口閃過一個人影,那霎雖然閉著眼睛,但警覺的習慣依然令她感覺到有人躡手躡腳逼近,鞋底與地麵摩擦的輕微聲音蟲子一般順著耳道爬進大腦中樞,一瞬間竄出腦海的畫麵是之前許多年——她被關在廢棄的體育室內,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屋子,她狂亂不可遏止地歇斯底裏。隻是,那時候還有肖可在。現在,她身邊居然空空蕩蕩毫無倚靠。如果遇見壞人,如果遭遇不測,哪怕是她的男友Silence,也鞭長莫及吧。當她努力睜開眼睛,瞪住麵前的人時,心扉的恐慌倏地消失,隨之而來的變成了憤懣:“你跟蹤我?”“沒有,沒有。”那張令那霎氣憤的麵孔恰恰是韋軒,“我是不經意看見你在閑逛。就發短信想約你聊天。”“還不是一直跟到現在!”那霎大吼,很滑稽韋軒說的話,不正透露著真相麼。
“你沒回複我啊。”他表現得異常無辜。
那霎更氣,感覺太陽穴突突跳著:“難道你不懂得無聲就是一種拒絕啊!”
也許是斬釘截鐵的態度太過激動,用力過猛,這一句話花去那霎周身所有力氣,眼前發綠發黑,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她企圖努力握住拳頭,手指卻不再聽使喚,好在原本就是靠在牆上,這使得她沒有搖搖晃晃倒下。
在失去知覺之前,那霎記起這種類似的感覺,那時候,她喜歡盯著血紅的夕陽走神,直到低下頭,眼前發綠發黑。不過,當年是一種欣然的心情,如今,是病了。
那霎的暈厥致使韋軒手忙腳亂,心頭既緊張又慌亂:“喂,怎麼了?喂,你不要嚇唬我啊?喂……”他上前抱住傾倒的那霎,才猛然察覺她的手燙得像烤山芋,“你發著燒,還在街頭幽靈一樣晃來晃去哦,你們這些成年人怎麼都這樣啊,不負責任!”盡管明知那霎聽不見,他仍舊停止不了自己的抱怨。他把書包翻過來背在胸前,然後將那霎放在背上。
“去醫院吧!”明明是喃喃自語。那霎卻忽然醒轉,在他耳邊弱弱抗議:“不要去。”韋軒愣一愣,扭頭看她,她掙紮起來。“好,好,不去醫院。”韋軒答應了她,她終於放棄掙紮,雙手無力地垂掛在他胸口,緊緊閉起雙眼。
“那送你回家,你住哪啊?”問了也是白問,那霎已經昏昏欲睡。躊躇幾秒,不知道是否需要求助鄧季季,最後還是決定自力更生。
他把那霎背回自己租住的房子,放在單人床上,拿冰袋覆在她額頭。接著從藥箱裏找出退燒藥,給她服下,看著她安安靜靜地昏睡過去。這一切做得如此有條不紊,宛如身經百戰。
安排妥一切,已經將近傍晚,韋軒才在緊靠床邊的書桌旁坐下來,捶著肩膀喃喃:“明明瘦得跟排骨似的,卻那麼重。”
勉強在狹小的廚房做好一鍋清粥。赫然聽到那霎在房間裏大喊大叫。他衝了進去,開亮燈,隻是那霎眉頭緊鎖,雙目緊闔,揮舞雙臂喊:“不要,不要……爪子,不要!”雙臂的不安分打落了床頭兩邊所有的東西,包括他心愛的遊戲機也被砰一聲掃落在地上。手指敲在書桌沿上,卻不覺得疼,最可怕的是,她伸長的手臂抓住了懸掛床頭的一張帶卷軸的長海報,瞬間就甩了出去。那種破壞速度,韋軒隻得瞠乎其後。
終於,他還是撲過去,捉住那霎的手,然而那霎的力量何其之大,她的手指刷一下掠過韋軒的麵頰,留下五條鮮紅的抓痕。
韋軒隻好全心全意對付其中一隻胳膊,終於製服,幸好他的單人床是房東留下的老式鐵床,床頭是豎直的鐵欄杆,他迅速抽出一條枕巾將那霎的手臂綁住,再固定於床頭。接著繼續將另一隻手臂也綁了起來。
這下,她終於消停了。不隻那霎,就連韋軒都累得滿頭大汗。他擦擦臉,一刻不離地坐在一旁,每隔十分鍾換一次冰袋,一個小時測一次體溫。他端詳她,睫毛長長地垂下來,排列得整整齊齊。皺成一團的眉毛,顯而易見是在經曆多麼磨難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