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曉琥的話仿佛一支清醒劑,讓尹沐弦混沌糾結的情緒一下紓解了,她充滿感激地對他開懷一笑,然後再也沒有絲毫猶豫地向他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夜涼如水,星空遼遠,少年站在深邃的海麵前,靜默無聲,許久,他對著黑漆漆的身後,漠然地說了句:“出來。”
“耳朵很尖嘛,我踩著沙子,你也能聽見我的腳步嗎?”尹沐弦從夜色中走了出來,她懷裏抱著一盆天藍色的矢車菊,眼睛眯成月牙般,在他愣怔地注視中,無比得意地說:“我去你們宿舍入室行竊了,你居然能把盆栽放在衣櫃裏,你指望它能幫你熏蚊嗎?”
她將花盆放在沙灘上,整個人放鬆地坐了下來,深吸著海邊濕涼的空氣,仰望著滿天繁星,對他咧開一抹開朗的笑容,示意他坐下來,見他一聲不吭,隻是全身僵硬地俯視她,便伸手拉著他的衣角。
祁睿夜悶著臉,一把抓住她的手,質問道:“你又在玩什麼花樣?你不是說我們是毫無關係的人嗎?不是因為迫不得已,而是因為想做個陌生人,因為厭倦了才離開的!”
“真嘮叨,你這個冷場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話了?”她反手覆蓋上他的大手,小心翼翼地解開纏在他手上的手帕,像變魔術般從身後變出藥棉和膠帶,“小雪的包紮技術真差,傷口已經流血了要先消毒,而不是用手帕纏上就結束了。”
聞言,他眯起睛,故意問道:“怎麼?你嫉妒啊?”
原以為她會出言反駁,沒想到她竟然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神清澈地注視著他,說:“是的,我很嫉妒,看到你跟小雪在一起摟摟抱抱,我都快要抓狂了!沒想到你真的是一隻大色狼,見到漂亮妹妹就上前勾引!”
“誰勾引她!是那隻八爪魚自己貼過來的!”他辯解的話中透出一絲緊張。
“哦,不是你長得招蜂引蝶,也不是你故意去逗美眉說話,是她自己貼上來的哦。”她故意繼續逗他,手邊卻沒有停下包紮的動作,不一會兒,便將他的手重新包好。
“我第一天到這兒,隻不過跟她問個人,就被纏上了,我有什麼辦法?”他爭辯著,臉頰浮出一絲可疑地暗紅。
“問人?問誰?我?”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見他一副被踩到尾巴的神情,滿心甜蜜地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他有些惱,也沒想兩人白天才鬧的別扭,還有他剛剛做出離開的打算,伸手就去掐她的臉蛋,卻沒想她這個時間轉過頭來,他的手不期然地撞到了她的嘴唇,微濕柔軟的觸感讓他心頭一燙,手指也不禁僵硬了。
他呐呐地想要把手抽回來,卻沒想到她突然往回一拉,唇瓣竟然主動貼著上了他手背的傷口。
“別在輕易揮動拳頭,在我的心底,唯一的恐懼隻有你受到傷害而已,你明明是那麼善良的人,誤傷到別人也隻會弄傷自己!把暴躁收起來,憤怒也收起來,我相信,你可以找到其它方式去處理,我相信你。”她溫柔的話語,細細密密的柔情,讓他心頭微微顫抖,疼痛不已。
熱情如火,能融化一切卻也能摧毀一切。但柔情卻似水,溫婉清新,在冷硬的冰石中潺潺流過,最終形成難以磨滅的痕跡!而‘尹沐弦’這三個字,到底是什麼時候,像一個印記般,不經允許地走入他的心扉?
真是……可惡!
“你,在戲弄我嗎?早上明明……”他咬緊牙關,想要去質問她之前的態度,但一接觸到她水汪汪的眼睛,心中所有的怒氣又都消失了。
“夜,我曾在矢車菊中埋下的心聲你看見了對不對?”
是的,他看見了,那混著花香與泥土氣息的紙片,那每一筆都小心翼翼地筆跡——
“哪怕是千萬次的別離,隻要我叫你的名字,你就會回來!”
所以,縱使他心中有怨氣,縱使他不能理解她的不告而別,但憑著一丁點的期許,他四處打聽她的下落,最後終於在Sara海找到了她。
但是見到了她,卻又難免生氣,不想理睬又忍不住向別人打聽她的近況,晚上還偷偷地去送矢車菊,他在等著她卑躬屈膝,在等著她的低眉順眼,但卻又看見她和別的男生親親我我,大玩互喂襲胸還不夠,她居然會大叫著‘夜,不要傷害小琥’,並為那個矮冬瓜挺身而出!
她不要命了!如果他來不及收手怎麼辦?如果他不小心傷到她怎麼辦?
結果,她還說什麼厭倦了才離開的鬼話,聽得他心灰意冷。
明明已經打算死心了,但為什麼她又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又晃到了他的眼裏,撞進他的心裏。
不行!他不能再被她迷惑了,他要硬下心腸……
“我已經決定離開這裏了,你不要再對我演戲,怎麼?你扮祁臻已經扮上癮了?想用我來試驗自己的演技嗎?我想你是找錯人了!”說完,他用力甩開手,轉身走開。
沒想到才走了兩步,就被一股力量衝擊後背,他的身體比大腦更快一步做出反應,使出過肩摔一招,隨即耳邊傳來一聲驚呼,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條件反射地把尹沐弦給摔了。
思及此,他連忙驚慌失措地伸手去托她的後頸,以免她在下墜時摔傷脖子,卻在接住她之後,被重力拖累,兩人一起摔進柔軟的沙子裏。
滿天繁星跌落尹沐弦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又映入祁睿夜的瞳孔之中,耳畔是海浪拍打岩石的聲音,沉穩的節奏如一隻大手反複拍撫著少年的心,他神情專注地盯著身下那個笑容嫣然的少女,突然之間,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那些惱怒,那些摳心,那些猜度,那些不安,全在她的笑容裏煙消雲散,緩緩貼近的唇柔軟無比,噴薄著微熱的呼吸,天與地在一瞬間變得很輕,像背景布幕般離他們遠去,連星星都忍不住眨起眼睛,害羞地不敢去看沙灘上親昵的兩人。
“我喜歡你。”結束甜蜜一吻,她有些羞澀,眼底的星光褶褶生輝。
聽到這句話,他的心裏明明炸開了花,但嘴上卻還要逞強,“是你喜歡我的,我可沒逼你說。”
“是啊,我喜歡你,我尹沐弦說的!”她絲毫不退怯,眼神堅定地說道。
他的反應是抓頭,拚命地抓,幸好他沒有太多頭屑,不然一定會在她的麵上‘下雪’,半晌,才憋出一句:“其實,我也對你……還行吧。”
切!什麼叫還行吧,這麼敷衍!說一句‘喜歡她’會死嗎?真小氣!
她雖然有些不滿,但心裏卻是滿滿的甜蜜,她佯裝生氣地推開他,抱著花盆朝出租屋的方向跑去,突然頭頂傳來一聲巨響,螺旋槳轟隆隆得如同颶風入境。一束巨大而刺眼的光從天而降,罩住祁睿夜的全身,仿佛要將他吞噬一般。
從直升機上走出一道硬朗的身影,拐杖一下一下地點入沙子,無聲無息地走近她,啪!那人狠狠地打了她一記耳光。
“孩子,你要帶我的兒子去地獄嗎?”
花盆在手中打滑,破碎的瓦片割斷掌紋,鮮血滴落在凋謝的花瓣上,顯得觸目驚心。
掌紋中的命運線,如果斷裂,那命運之輪又想轉向哪裏呢?
轟隆隆——轟隆隆——
火車穿過隧道,在一大片死寂般的黑暗中穿行片刻,光明又重新打照上尹沐弦的臉上,她雙目閉合,沉靜的臉上沒有笑容,沒有喜悅,眉頭緊鎖,仿佛夢魘纏身,耳邊是火車的車輪與直升機螺旋槳混雜的聲音,強光刺眼,人頭湧動,漸漸,回憶蓋過現實,她仿佛回過Sara海灘那片濃濃夜色之中……
“孩子,你要帶我的兒子去地獄嗎?”站在尹沐弦麵前的男子這般說著。
後來,他說了更多,大部分是關於一個叫路晴晴的女人,當然這個人與她無關,但卻是祁臻的母親,更正確的說法是——路晴晴是祁臻和祁睿夜共同的母親。
路晴晴與祁政朗曾是一對戀人,因為年少輕狂分手後多年,祁政朗在好兄弟祁風的家庭日宴會中,再度與路晴晴相逢,這其實是很狗血的爛梗,不過路晴晴並沒有打算放棄當時事業如日中天的丈夫,而且她在家庭中不但要扮演一個好妻子的角色,還要飾演一個好母親,如此優異的演技和現實的欲望,這統統遺傳給她和祁風的女兒——祁臻身上。
而故事的轉折點,在於路晴晴與祁政朗的某一次情不自禁,她懷上身孕,卻不確定這孩子究竟是誰的,等到她確認下來後,祁風已然有父親的雀躍,當然祁政朗的生意出現問題,兩人又因為競爭關係和對手挑撥而關係破裂,路晴晴是勇於豪賭的女人,於是她冒險生下祁睿夜。
但好景不長,祁風得了癌症,雖然他身家過億,但卻沒有能與路晴晴白頭偕老的健康,而且他並不會很快去世,他會在病床上修養很久,直到全身插滿管子,還能熬上很久——這是他的家庭醫生說的話!
路晴晴開始覺得恐懼,這種時候演技根本派不上用場,所以她想到祁政朗,她開始‘舊情複燃’,並偷偷將祁風的財產轉移到她與祁政朗的兒子名下,就在她剛剛做完這件事,還沒來得及驗收成果時,祁風知道了整件事,於是他製造了自殺式車禍,結束了他悲哀又慘淡的愛情故事。
至於後來的所謂臨終托孤,財產轉移之類,全是祁政朗安排的輿論操作,他收養祁臻一方麵是做戲給大眾看,另一方麵也是對路晴晴的眷顧。但沒想到祁臻不知從哪裏聽說他篡謀自己父親的家產,並進一步害死她的父母,便一直對祁睿夜進行精神和身體的虐待,因為愧疚和保護兒子的心情,祁政朗與祁臻簽下了永無期限的無條件經濟援助協議,以此換取她永不再傷害祁睿夜的保證。
但事情卻再一次節外生枝,由於祁風所有的財產都在祁睿夜的名下,而祁政朗以監護人的身份可以使用這筆錢到對方十八周歲,之後,除非祁睿夜自願將財產轉移給祁政朗,否則後者便不能繼續使用這筆錢,而所謂的十八周歲,也是祁睿夜從多倫多本家出走的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