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太陽也鑽進了雲層裏……
親愛的媽媽:
兵兵好想您!您想兵兵嗎?你往我跟前坐坐,我把手放在你的心口上,如果您的心嗵嗵連續跳五下,那就說明您想兵兵了。這是老師那天上課時告訴我們的,她說她小時想念在新疆邊防當連長的爸爸時,常常這麼做。
爸爸經常很晚才回家,他很忙,每天晚上他回來時我都睡著了。我睡時總要把拴在我手腕上的一根長長的皮筋綁在門鎖上,這樣爸爸一進屋我就會醒來的。昨天爸爸一夜沒有回家,他到市裏開會去了,開三天。咱家對門的王奶奶管我吃飯、睡覺。我上學過馬路車很多,我真害怕。王奶奶特喜歡我,她說:兵兵,你就到我們王家來當孫孫吧!我說,不,我有爸爸媽媽,他們不會答應我離開的。王奶奶說,我還沒見過你媽媽長得是啥樣呢!媽媽,她真的沒見過你嗎?
媽媽,我還要告訴你一個讓你不會高興的事。我這次算術考試又考了50分,跟上回一樣。老師出的題目,我都學過,看起來也麵熟,可就是它們認識我,我卻不記得它們。老師找我談了話,問我,你爸爸媽媽不給你夫倒(輔導)功課?我說爸爸常去開會。媽媽在青藏高原當兵回不來。我老師歎了口氣,又問,你爺爺奶奶呢?我告訴她,我隻有一個姥姥,她住在離我們家好遠好遠的上海。
老師聽罷好長時間沒講話。
媽媽,我真的好想您呀!你們那個不凍泉天氣冷得真的能把人的鼻子凍掉嗎?這是爸爸告訴我的。我才不相信呢!我不怕冷,隻要不凍泉有學校,媽媽,我就到您那裏去上學。到了您身邊,我一定好好學習,再加上有您的夫倒(輔導),我的算術一定會考及格的。
媽媽,您來信要我的照片,我給您寄上。這張照片還是我5歲那年您回家時帶我去照相館照的,從那以後您再沒回家,也沒人帶我去照相了。
兒子兵兵
4月29日
……
她什麼時候泣涕漣漣地哭了起來?不知道。
什麼時候停止了哭聲?不知道。
什麼時候入睡、或沒有入睡?也不知道。
不凍泉的夜,遠處仍有雪水河的水浪拍岸的聲音。這聲音穿過夜的盡頭,似乎一直流到她的枕邊,又似乎接著流到了遙遠的故鄉。
她沒有入睡。
……當陽光從被報紙粘連著的窗玻璃的縫隙間射進來,落在粗糙的水泥地麵上時,她仍然未睡。啊,上班的時間已經過了半小時!
她匆匆起床,揀起掉落在地上的兵兵的信,揣進了衣兜,大步出了門。
殘缺的日子,往往陽光很充足。
她即使在自己的小屋裏昏死過一百次,一旦醒過來以代理站長的形象出現在不凍泉這個小兵營裏時,必又活得很精神。她挺胸收腹,走路帶著正步的節奏,兵頭們就應該如此。
白天不屬於宋姍。她照例要去忙一個站長應該幹的每一件事,包括發號施令,連接待班的一盞馬燈摔碎了需要購置新的這樣一件事也要她簽字;包括主持站上召開的幾乎每一個會議,而且必須來一段內容差不多的開場白;包括到炊事班去板著麵孔訓斥一個昨夜來按時歸營的戰士,訓斥後還得布置班長多留意這個戰士的異常表現;包括給一個壓床板的病號送一碗掛麵湯,如果其使性子不吃時還得扶起他喂到嘴裏;甚至包括去給正鬧著離婚的那位助理員的夫人做勸說工作……在這個隻有三十來個人的小站上,別的上百人上千人的大單位出現的矛盾和問題這裏絕對一樣不少地都會有,而這些事情哪一樣少了她這個站長都不行。她要不厭其煩地去做,一次沒做好,再去進行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劃上不僅她站長滿意而且大家都沒意見的句號為止。總之,白天同誌們隻能看見站長腳不沾地忙前跑後,很少有人知道夜裏她還偷偷流過眼淚!
就這樣,宋姍又忙了一天。
這時,她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準備歇口氣,一個穿著油漬工作服的汽車兵,氣喘籲籲地追進屋裏,說:
“宋站長,堵車了!”
“在什麼地方?”
“昆侖山口!”
6.傍晚。昆侖山口。
飛雪已停,又起了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濃的糌粑混合著牧草的嗆人氣味。夕陽毫不吝嗇地將它的餘輝給巋然屹立的雪峰鍍上一層金光。從山腰突兀而出的地方有一頂升騰著嫋嫋炊煙的藏家帳篷,帳篷頂上伸出幾杆隨風飄曳的經幡,它在布滿夕陽碎片的蒼空映襯下顯得神聖而肅穆。
青藏公路正足從這頂帳篷下麵穿過,堵車的現場就在這裏。
依舊是風卷著雪。不同的是太陽漸漸滑進了山裏。
夜幕由遠而近地合攏了昆侖山。
堵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