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苦雪(1)(3 / 3)

“那麼,你呢,住在那個高處是不是與一個站長對自己的嚴格要求有關?”

“也許是吧。站長站的地方如果看不到全站的任何一個角落,那站上就會出現許多燈下黑。”

“可是,這樣一來高山反應的幹擾使你無法兌現自己的承諾。”

“假如高山症可以輕易地把一個醫生撂倒的話,那麼,人們就完全有一百條理由懷疑他能不能守住腳下的這塊雪原了。”

我必須心悅誠服地承認我的問話在她那犀利而精妙的語言麵前十分的軟綿無力,我暫時不想再問什麼了。

她起身,抬腕看表。“再過半小時開中午飯,我還要回昆侖山口去,失陪了。”

“為車隊引路?”我問。

小曹擺手,示意我別這麼同。宋姍倒不在意,說:

“接個人。”

說罷,她已經掀開門簾,一股極不規則的野風卷著雪粒撲進屋裏,她一個趔趄,迎了上去。

太陽依然很紅。

雪花還是那麼漫不經心地飄飛著。

我和曹助理回到會議室裏。

“宋站長到山口去接誰?”我按捺不住心中的疑問,終於又提起了這個話題。

“接她的兒子兵兵。”

“兒子?”我有些驚奇。

“她已經到山口跑了三四次,都是撲空。”

霎時,我覺得我從這雪山擁擠著的不凍泉騰飛而起,到了另外一個什麼地方。在那裏我看到了正在風雪中跋涉的兵兵,於是我與他一路同行。可是,不凍泉離他太遙遠了,他離我也太遙遠了,我和兵兵怎能走在一起?

不少人都不知道,青藏高原曾經是一片海。

3.我坐在307房間的床邊,猶如不倒翁似的頭重腳輕,感覺隨時都會栽倒。

缺氧。

其實,到後來就不是頭、腳失去平衡的問題了,渾身上下沒有一塊舒服的地方,尤其是兩個鬢角,明明是一個大力士操起榔頭在狠勁地敲打呢!我算體會到高山反應的滋味了。

小曹把像一枚導彈似的大家夥一步一挪地搬到我房間。我看到他是從宋姍房裏搬來的。

“首長,到這裏來的人誰也離不開這個氧氣瓶。它是救命神。”

小曹拍著那枚“導彈”說。

“不要叫我首長,我隻是個作家。”

“作家的才華了不得,知名度高,我就崇拜作家。”

我笑了。他很純。

“小曹,兵站的氧氣是定量供應吧,要不你不會把站長的氧氣瓶勻給我。”

他沒想到我發現了他的秘密,趕緊圓場:“氧氣定量倒是真的,青藏高原空氣中的含氧量不足內地的一半,誰來到這裏也吃不飽氧氣。不過,把站長的氧氣給你與定量無關,這是她讓出來的。”

我說,這氧氣我不能用,否則我心裏由此產生的內疚,絕不亞於高山反應給我帶來的痛苦。小曹說我的這種心情完全沒有必要,他作了如下解釋:

“你和宋站長不一樣,她是老高原了,高山反應碰到她身上,像吹了一陣風一樣就過去了。你不行,初來乍到,生活上有很多不習慣,弄得不好就被這種內地人連聽也沒聽說過的病纏得躺倒了。宋站長把氧氣讓給你是情理之中的事,你要客氣就見外了。”

我說:“好,這件事我們就此打住,你給我說說宋站長的家裏事。”

沒想,他全方位地反對我的這個建議,說:“戳別人的痛處是很不道德的!”

“戳痛處?”我感到很茫然,反問了一句。

他大聲地說:“女人的心比男人更容易受到傷害。苦日子會把一個女人熬幹的!”

說完,他靜站在一旁喘息著,我相信這不是缺氧帶來的結果。

之後,他竟抹起了眼淚,我想,都怪我多嘴。

在我的感覺裏,過了好長好長的時間,他才拿出一封信,對我說:

“這是宋站長兒子兵兵的來信,早上才收到,我還沒有來得及交給她。最近一個時期,兒子對宋站長正在進行全麵地‘轟炸’,幾乎每三兩天就有一封信,要求媽媽離開高原。先是乞求,接著就是威脅,再下來就是最後通牒了。母親比站長難當啊!”

“你不是說宋站長到昆侖山口接兒子去了嗎?”我問。

“是呀,宋站長的一個老鄉上個月回家探親,站長托他把兵兵帶著回高原。按說路上有叔叔照管,兵兵會順順當當地到媽媽身邊,可是不知為什麼站長卻一次又一次地撲空,接不著!”

我的腦海裏有諸多的疑團,但是,我卻不知該怎麼問,也不敢問。

那裏,小曹用拳頭砸著自己的腦袋,又哭了。

西部軍人的眼淚不但憂傷而且動人。因為那不僅僅是水,還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