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心甘情願地死在舒適的床上,有的人則變著法兒把骨骸埋在荒郊山野。”小曹大概不會是詩人,他卻出口成章地朗誦了兩句詩。不知是不是他的“作品”?
我仍想著宋姍鏟牛糞餅的那個動作,太熟練、地道的藏民勞動動作!
小曹接著他的話題說下去:“就在第三任代理站長堅決要求卸任的時候,宋醫生本來要隨愛人內調,她突然改變主意,不走了。她找到兵站領導說,不凍泉把三個男人嚇得趴下了,它欺人太甚。我宋姍準備留下來領教領教,看它把我能吃了還是能撕了?”
宋姍就這樣把打起的背包又攤開,留下了。不凍泉兵站確實需要這個醫生。沒出兩個月,一紙命令下來,讓她代理站長。不凍泉兵站確實需要個站長呀!
從此,青藏高原的山水間到處都能聽到人們在談論一個話題:
不凍泉兵站第四任代理站長是個女的。
女軍人當站長在青藏線上尚屬首例。
“她代理站長多久了?”我問。
“一年零一個月了。”小曹的口氣裏充滿對自己領導的由衷讚許。“她的一個老鄉告訴我們,她當兵前就是個倔敦敦烈女脾氣,誰要撣她一指頭,她不還一腳也要給一拳。實實在在的男孩子性格。她特看不起那三個溜號的代理站長,他們還算男人嗎?”
這時,棉布簾子掀開了,宋姍回到了屋裏。她笑問:
“你們是不是在講我的怪話?”
我說:“正等你呢,你還沒有給我講你當站長的事嘛。”
她沒吭聲,在我對麵坐下。
2.我們坐的地方是兵站的會議室。
宋姍四周環顧一番,說:“你坐在這兒吧!”說著她便起身,朝我而來。我明白了,她是要和我換位。我想,我坐的這個地方臨窗,她是怕凍著我。
她顯然不願意拐彎,話題直衝衝就來了:“我絕對沒有當站長的癮頭,34歲了,上尉正連,該是向後轉的人了。說來碰巧,我內調的那陣子正是第三任代理站長鬧著離開不凍泉的時候,不知道內情的人,還以為我也是被不凍泉嚇跑的呢。”
“不服氣,再加上怕被人誤會,你就留下了?”這是我的猜度。
“女人留在男人趴下的地方,她要站起來!”說著她起身,將一把鑰匙甩給我:
“你住二號摟307房間,咱們是鄰居。”
我摸著熱乎乎的鑰匙,突然想到,她剛才鏟牛糞餅肯定是給我住的房裏生火去了。
我們出門。
宋姍在院子裏指著山坡上一棟白亮白亮的樓房告訴我,那就是二號樓。我仰頭望,覺得那樓是一座山,離我很遙遠。
“那裏海拔多高?”
“4300米。”
“這裏呢?”我踩了踩腳下的地麵。
“4200米。”
我很羨慕這種獨特的環境,一個院落跨著山上山下兩個海拔高度,站在高處看低處,人如蟻。立在低處望高台,人像鷹。我不由感歎道:“你們這院裏,是兩個天地,兩種境界!”
宋姍不以為然地問我:“境界?什麼境界?”
我一時難以回答得清楚,隻好說:“我相信每一個初來不凍泉兵站的人都會像我一樣,對你們這種半在山上半在山下的院落很有興趣!”
“那是旅遊觀光者的浪漫心情,我們沒有。”
“每天都在海拔四千米以上的地方承受高山反應的折磨,呆在山下受不了時便跑到山上的客房裏緩口氣。在山上還是撐不住時,就隻好從床上滾到地上去躺著,仍然難受得不行,就跑到院裏去撞牆。”
“撞牆?”我的心一收縮。
“沒關係,是雪牆,撞一撞會很舒服的……”
我的心被搓揉得快支離破碎了。我打斷了她的話:“難道就沒有一點兒欣賞高原庭院這種獨特風光的閑情逸致?”
“當然會有的,那就是後院落雪前院放晴的日子,你才難以想像出我們那個樂嗬勁呢!尤其是那些入伍不久的新兵,幾乎全跑到山上擁抱雪花去了。不過,這種熱鬧的場麵肯定不會長久,很快高山反應就把他們襲擊得失去了欣賞風景的雅興。”
宋姍舉目望著山坡上的樓房,不語;我卻在琢磨著一個問題:
她為什麼要安排我住在山上?我試探地說了一句話:“登高遠望是住在2號樓的人獨有的福份,我真自豪,也感謝你給了我這樣一個機會。”
“作家站在這個高度,才能看清每一朵雪花是怎樣向人間飄落的,這樣你寫出的高原六月雪才有魅力。”
她很會講話,有藝術性。我總算明白她讓我往307號房間的用心了,不能不說這是良苦用心。我的肩頭和心裏同時感到沉沉的。我有了問她問題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