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寫的有錯!”
“哪兒錯了?”
“大姐根本沒有下高原。”
“真有這事?”
“當然啦!”
“後來呢?”
“死了,她淹死在溫泉河裏。唉……”
老郭長歎一聲,不再往下說了。
我把老郭請到我的住處,懇求道:大姐是個苦人,她那受冤的心永遠都不會平靜的。我們活著的人都有責任把事情的真相揭示出來。
我能看出來,讓老郭講這樣的故事,他的心情是不會輕鬆的。
最後,他還是講了……
如果沒有那天清早在溫泉兵站以下50公裏處巡邏的那位哨兵的機靈和勇敢,也許人們就無法知道大姐的下落了。那是個霧氣蒙蒙的天氣,視線不清,哨兵遠遠地就看見河麵上漂來一個什麼東西,雖然他還沒有斷定是什麼,但是從看見它那刻起,他就覺得那是一個人。隻是一瞬間,他便放下槍,扒掉衣服,跳下河裏竭盡全身之力打撈上來一具女屍。那女人看上去頂多30歲左右,身上隻穿了一件粉紅色的內褲,袒胸露腿,皮膚白淨,長長的頭發被水浸泡得濕漉漉的,散蓋在臉上。哨兵用手扒拉掉頭發,臉露了出來,他不由得大叫了一聲:呀,大姐……
郭立業講完了大姐的下落,他幹澀的眼角含著熱淚。
我有滿腦子的疑點,卻沒有發問的力氣了,這個女人悲慘的故事已經把我的心襲擊的千瘡百孔了!
畢竟飽經風霜的老郭比我要堅強些,他說出了有關大姐下落的各種傳說以及自己的看法:“你在文章中寫到大姐披護送回老家離開了溫泉,確有其事。但是,據說那輛送大姐的汽車走到昆侖山中的不凍泉拋錨了,停駛了一天一夜。我想,事情發生轉機大概就在這一天一夜當中……”
我沒言聲。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老郭不知為什麼突然變得絮絮叨叨地健談起來了。我根本無心去細聽,恍惚中隻聽到他說:大姐是被認定投河自殺的,她的後事還是她的丈夫楊孝山辦的,大姐的墳就在溫泉河畔……
18.1996年的夏天,我又一次回到青藏線。
溫泉兵站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兵站的遺址淒淒冷冷地袒露在熾白無力的太陽光下。人呢?房呢?車場呢?生活為什麼荒蕪得這樣快?曾記得,當年我們就是在這兒潑灑了多少笑聲和歡樂!
我不願意在這裏久留。我必須立即拜謁大姐和“簍子班長”的墓。鋪滿鵝卵石的河灘像著了火一樣幹渴,我渾身熱辣辣地不舒服。我走出去約10分鍾,就到了墳地。
出乎意料的是,我看到的是三座墳堆。再仔細一瞧墓碑,從左至右,依次寫著:戴承欣之墓,大姐之墓,楊孝山之墓。霎時,如有五雷擊了我頭頂,麻木得幾乎失去知覺。楊孝山之墓,大姐的愛人死後也葬於此地?
我久久地站在三座墓前,心裏填滿悲傷、思念和疑惑。
轉而,我的心裏又湧上來一縷安慰。大姐不會寂寞孤獨了,有“簍子班長”和她丈夫整天整夜地伴著她;當然,“簍子班長”和大姐的丈夫,因為有親人的相隨也會欣慰。
三顆心等待著蘇醒。
這時,我突然發現墳堆前麵中間的地上蓬勃起三簇沙棘,鬱鬱蔥蔥,好不撩撥人心。也許這是這片荒蕪的河灘地上惟一的一處綠色。
我相信它們在沙土的覆蓋下,把根須緊緊地抱成一團。
麵對這三蓬沙棘,我產生了強烈地要寫大姐的願望。
我必須把她曾經有過的輝煌生命以及因為這輝煌而帶來的不幸遭遇寫出來!
有誰能預料山後還會有懸崖?又有誰能發現懸崖下是一個無底的深淵?其實,生命比沙棘脆弱得多。
盡管沉默的石頭還在冷笑著,盡管路邊的野風與凋萎的紅柳同時消失。我依然要不懈地尋找生命的支點。
溫泉河呀,你澆灌了一塊沉重而災難的土地。今晚我回到阿媽帳篷的酥油燈下,給你獻上一支蒼涼的歌!
這支歌也許會照亮唐古拉山最後的寂寞。
昏黃的酥油燈照出一層灰暗的天地,我提筆寫下了一行字:
唐古拉山和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