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唐古拉山和一個女人(4)(2 / 2)

這時,“簍子班長”不知哪根筋沒有舒展,出了個歪主意:洗車。

沒有一個人能理解他的決策。洗車?這不是明擺著踩地雷嗎?河水會把車和人一起吞掉的!

“簍子班長”自有他的道理:“這次回去,咱們要辦路線教育學習班。你們一出車就成了聾子、瞎子,不聽廣播不看報,林副主席提出了‘四個第一’,團裏已決定停車一周辦班,人人都要參加學習。沒有正確的政治路線統帥手中的方向盤,會把車開到修正主義路線上去的。現在,大家拿上臉盆舀水洗車,把車洗幹淨了再進學習班。”

如果你覺得“簍子班長”這番話生硬,別扭,文理不通,那就對了。它是那個年代的特殊產物,過來的人都聽得懂。

這是“簍子班長”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聲音,也是比較完整的體現他思想的一份宣言。他的人生曆史就在他講了這些話後沒有幾分鍾便劃上了句號。溫泉河依然沒黑沒白地流淌著。

我們拿上臉盆正要舀水洗車時,從河麵上漂來一頭野驢。野驢的腿和肚子都吃進了水裏,隻把頭露在外麵。可以看出野驢不會浮水,它掙紮著,頭不時地栽進旋渦裏。我們發現野驢時它離我們大約還有100來米,轉眼間就漂到了我們眼前。汽車兵雖然成年在高原上跑車,但絕大多數人沒有見過野驢,這麼近距離看到野驢的人就更少了。就在我們調動視覺的一切功能觀賞野驢的時候,“簍子班長”不知出於何種考慮,扔掉手中的臉盆,大喊一聲“看我的”,就撲進河裏逮野驢去了。

實話說,我們當時雖然對他的行動有些驚異,卻並沒有考慮到會招來難以想像的惡果。“簍子班長”嘛,那麼能說會道,又有豐富的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的經驗,還降不住一頭野驢?直到他漂遊到野驢跟前,那野驢瘋了一樣撲向他時,我們才知道,糟啦,“簍子班長”根本不是野驢的對手。本來被洪水漫溺得瀕臨死亡的野驢,這時不知使出了什麼法術,奇跡般地站在了水麵上,一抬蹄就把“簍子班長”刨入蹄下,入了水。“簍子班長”自然不會示弱,他憑借高超的水性,一個鷂子翻身,又躍出水麵,正準備與那野驢搏鬥時,那驢重複了如前的動作,再次把他置於蹄下的水中……就這樣來回折騰了三四次,“簍子班長”已經力不從心,失去了反抗能力。

我們在岸上都急了,高聲喊著要班長擺脫野驢去逃生,有的會水者已經做好了下水搭救班長的準備。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班長第五次被野驢溺於水中後就再沒有露出來。野驢也隨波逐流,浮過了橋洞……

這一切,隻不過是在幾十秒鍾裏發生的事情。

我們跟著奔騰的河水跑出幾裏地,也未見到班長。那頭野驢倒意外地獲救了,它在漂出二裏地以後,在一片較寬的河麵上站住了腳,憑著它的一身驢勁,硬是走出了河道。當然,它不會跑掉,被我們逮住了。我們對它進行了報複性處理:宰殺,並讓全連吃了它的肉。

班長死後,部隊對他做了這樣的結論:違反紀律,私自下河逮野驢,致死身亡。

他走得太倉促,連四季不離身的那件皮大衣都沒有穿。大衣兜裏寄給媽媽的信隻寫了一半,信上說,他近來情緒不好,夜裏老是夢見媽媽。還說,參加完路線教育學習班,他再跑一趟拉薩,就可以回家探親了。到時他把心裏的話全掏出來讓媽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