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情斷無人區(1)(3 / 3)

姑娘又說:“難道做女兒的看阿爸一眼也算苛刻的要求嗎?”

副連長隻能這樣安慰她:“請你放心,我們會按政策對待他們的。等一切有了妥善安置以後,你的阿爸會和家裏通信的……”

她打斷了副連長的話:“不,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懷疑,可是我不想那麼遠了。我現在隻求你一件事,讓我和他說最後一句話。我的阿爸犯下了佛祖不可饒恕的罪,我要和他講我這一生說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為什麼要這樣悲觀呢?他如果改造好了,仍然可以回到你和家人身邊的。”

“不,不是這個意思。你就讓我和阿爸講一句話吧!”

這時,車廂的俘虜群裏突然有個人掙脫著繩索的羈絆,叫了一聲:“拉姆!”站在車廂後角處的哨兵立即製止了他,他又不敢動了。

我看了那俘虜一眼,他穿著十分講究的藏袍,狐皮大帽遮著方而大的臉龐,一雙眉毛像炭素描出來似的特黑特粗。不用說他就是姑娘的阿爸了。

姑娘再次提出,她要和阿爸講話。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副連長便果斷地對她說:

“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但是,我必須知道你對你阿爸說的那句話是什麼。”

姑娘稍稍沉思一下,答複道:“不但你可以知道我要說的話,大家都可以知道。”

說著,她朝前邁一步,衝著車上剛才那個掙紮的俘虜說:“阿爸,你再也見不到你的女兒了!”

說罷,她就離開公路,拚命地向路邊跑去。那兒是一片覆蓋著積雪的無際草原。

藏北無人區。

這時,早春的一陣風雪突然飛卷而來,遮沒了她的身影,也遮沒了我的汽車。

我的心裏壓上了一塊重石。汽車重新開動後,我對副連長說:

“看來,那姑娘要尋短見了。也是,阿爸當了叛匪又成了俘虜,她哪兒有臉見人?”

副連長搖搖頭:“我看不像。”

“不像?那麼你說她要幹什麼去?”

“不知道。反正,她不像尋短見。”

我沒有再問。車輪碾在公路上沙沙的聲音有節奏地反彈著。

我的眼前又浮現出了那個攔車的藏族姑娘。當時和現在,我始終認為她是一位長得相當漂亮的藏家女孩。我曾多次對別人這樣說過:天啦,我萬萬沒想到在拉薩河穀竟然還有這麼一位相貌出眾的美女……

當她冷不丁地出現在我車前時,我隻急於刹車,手忙腳亂,心不在焉,根本顧不上留意她。車停後,在副連長和她搭話的當兒,我這才細讀了她。

她穿一件鑲著黑邊的深紅色平絨夾藏袍,袍邊上的提花字是藏文紮西德勒,意思是吉祥如意。披一塊綠緞披肩,一條二指寬的黑帶紫束腰間,這使她本來就修長的身段越發苗條。她的臉色白潔細膩,散放著淡淡的玉質光芒。豐滿濕潤的嘴唇縫隙間露著非常潔淨的牙齒。那一對眼睛黑白兩色格外分明。我永遠記住的是她那雙合腳、美觀的藏靴隻能穿在她的腳上,才最能在男性麵前顯示出魅力。

像我遇到的其他藏胞一樣,她的一隻臂膀露出長袍外,那隻臂膀輕柔如水……

我心裏暗想:西藏的水土竟能滋養出這麼一個活脫脫的美人!

世間有些事情的結局常常是出乎人們意料地離奇。你明明被嚴寒凍得渾身篩糠,但是最後你送進醫院的理由是中了暑;原本渺茫陌生的一個站在地平線上的人,一夜間成了與你朝夕相處的親人。

這次相遇使我後來寫出了散文《一隻藏靴》,散文的主人公就是拉姆姑娘。

雪峰上盛開著一朵等待春天的雪蓮花。

那天,我開起車甩下貴族小姐拉姆後,好長一段時間心裏總也忘不掉她。同情?擔心?欽佩?都有。不過,日子一長,心裏皺起的那點漣漪也被歲月的風吹幹了。生活中,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也許拉姆認為她走的是一條陽關道。別人無法理解那是因為你有你的人生軌跡。

不久的一天傍晚,當我的車在藏北的桃兒九山拋錨以後,我真的一下子投有認出站在我麵前的會是拉姆。當然,她也沒有預料到她是在向一個“熟人”求援——她壓根就沒有印象我曾經與她有過一次交往。我想,每一個人都會是這樣的。當時她隻想著與阿爸說最後一句話,至於有誰站在身邊她不會留心。

是我先認出了她,我直呼其名。

“拉姆,是你呀?”

她的驚愣或者說懼怕是可想而知的。她問我:“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給她講了事情的原委。她聽了,似乎連想也沒想,就很平淡地說:

“不提它了。我今天來是向你打聽個人,也是想請你幫忙找到這個人。”

“隻要我知道這個人,就一定幫你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