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雪山被夜幕完全封住後不久,我的車出了麻煩。變速箱齒輪被我不規則的操作崩掉了好幾顆,無法修複,隻好停駛。帶隊的連長簡單地給我囑咐了幾句要注意的事項,便甩下我,帶著車隊繼續趕路了。同時留在雪山下的還有我的助手昝義成。
現在我倆的惟一任務就是護車。這麼說吧,隻要我和昝義成還有一個人凍不死、餓不死、被雪崩埋不掉、叫野狼叼不去,哪怕隻剩下一口氣,也要完整無損地讓汽車呆在山上,然後等連隊的車執行完任務返回時再拖到駐地。汽車就是我們手中的武器,它像步兵的槍、炮兵的炮一樣重要,當兵的視手中的武器像眼睛一樣金貴是理所當然的。我和昝義成心裏都十分明白,我們護車的任務是相當艱巨的。我不是擔心有人會把汽車搶去,這個地方人煙稀少到幾百裏路麵上不見一戶人家,賊子自然到了幾乎絕跡的地步。
我擔心的是把汽車凍壞。
毫不誇張地說,那一夜氣溫肯定在零下40攝氏度左右,凍得我直流鼻涕,流出來的清鼻涕都結結實實地成了冰棍吊在鼻尖下。
我準備對車上幾個主要部位的螺絲進行一番緊定,這是駕駛員每次停車後必須做的工作。我剛從工具箱裏取出一把扳手,誰知手上的皮就粘在了鐵器上,隻聽“吱啦”一聲,一塊皮便帶著鮮紅的肉被粘下來,血噴湧而出。昝義成先我“唉呀”驚呼一聲,我想,他是心疼,我是肉疼。我已經預感到,今晚我們遭罪的時候還在後頭呢!
車雖然壞了,發動機卻沒有熄火。不能熄火,要靠它產生的熱量抵禦這奇寒的侵襲,不使機器凍壞。當然,我們也會得到好處:
有了熱量,就可以少挨凍了。
風雪仍然肆無忌憚地怒吼著。
我靜靜地坐在駕駛室裏,緊緊地抱著方向盤,每隔一會兒就轟一次油門,讓發動機的轉速加快,以增大熱量。
寒風咬著夜幕的聲音很刺耳。
昝義成一聲不吭地坐在我身邊。這時他大概想到我受傷的手很不好受,便不經我允許就輕輕地把那隻浸滿血跡的棉手套從我的手上脫下,又將他的手套給我戴上。他說:
“無論如何不能讓傷口凍著!”
我說:“拋錨車的駕駛員都成了閑人,我可以一直袖著手坐在這裏。”
“閑坐著不幹活會更冷的。”
昝義成說著就把擁著他腰、腿的皮大衣抽出來,遞給我,說:
“班長,天氣太冷,再加件大衣吧!”
助手都習慣把自己的駕駛員稱班長,就像地方的助手把司機稱師傅一樣。其實,我連副班長也不是呢!
真奇怪,我身上加了一件大衣後,反而感到了天氣的奇冷。很可能我剛才被凍麻木了,這會兒大衣一上身暖得緩過勁來了,便知道冷暖了。
“你到周圍去瞭望隙望,看看有什麼動靜沒有?”我對昝義成說。
我把掛在駕駛室靠背上的衝鋒槍遞給了他。雖說是荒涼少人煙的雪山,畢竟路上孤零零隻有我們一台車,保持一份警惕性沒壞處。
這晚,我倆輪流巡邏。
風雪什麼時候停了,我都沒有發現。所有的喧鬧和暴跳隨著那遠去的風雪消匿得無蹤無影。一瞬間,雪山靜如海底。靜得連我的一聲咳嗽仿佛全世界都能聽見。氣溫急驟下降,幹冷,幹冷,好像有人給宇宙間摻進了數以萬計的幹冰微粒。
我驚喜地發現黑絨布般的夜幕上閃出幾點星花,蹦蹦跳跳,越來越稠密。突然,我憐憫起這些遙遠的星星來,覺得他們太寂寞,很孤單。把它們請到駕駛室裏來吧!我產生了這樣一個奇怪的想法。
我擦掉了擋風玻璃上的冰雪,於是,那些星星透過玻璃跳進了駕駛室,和我坐在了一起。我很開心,星星和我在做伴。
昝義成巡邏回來了,老遠我就聽見了他凍得呼哧呼哧地直喘。
他進駕駛室,落座。我說:“你瞧,這些星星真好看!”
他一不看星,二不看我,隻是抹眼淚。
我忙問:咋啦?
他這才放下肩上的槍,雙手十分笨拙地抱起左腳讓我看。他傷心地哭了起來。
我馬上明白了,他的腳凍壞了。我趕緊把大衣給他,要他包上腳。他說,腳指頭凍得像賊掐似地揪心。他提出能不能想辦法把腳擱在汽車的排氣管上烤烤。我馬上製止他:萬萬不可!凍腳用火烤或拿熱水燙都會壞事的。這是醫生說的。還是讓它慢慢地暖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