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2 / 3)

梓然在廚房裏指揮下人炸雞做魚,油鍋裏爆出刺啦啦的聲音。茂瑾無事可做,抬頭看了兩眼梅花,就進書房寫字去了。自從盈天回來後,他逐漸撿回了自己年輕時的那點愛好,對於他來說,這與其說是消遣,不如說是一種簡單的逃避。

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寫到最後那個“故”字的時候,茂瑾有些難過。故人來了,可是他卻隻能讓自己躲在濃墨織成的網裏。他龐茂瑾一手弄了這麼大的家業,卻連這點小小的勇氣都沒有。他說到底還是個買賣人,他是知道輕重的人。和盈天的約定永遠都不算數,如果算了數,他要搭進去的不僅僅是一個方梓然,還有大牛和小妞的幸福,還有兩個家的幸福。他龐茂瑾不會幹這樣賠本的買賣!

想到這兒,茂瑾筆鋒一轉,寫道:“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寫完字,茂瑾將筆朝案上一擲,他知道,隻有這樣豪邁的詩才能幫他度過內心深處最難過的那道坎。但是,他不知道這一次他到底能不能打敗那個真實的自己!

大雪紛紛揚揚,在這樣的天氣裏,千愁萬緒的陳盈天足不出戶,更無法動身。好在還有舜瑾的不時來訪,這樣,她就可以在百無聊賴中找到一些樂趣。

大雪讓下梅陷人了死一樣的沉寂之中。

鄔成的小船早已嵌在雪裏動彈不得,隻有一兩隻饑餓的麻雀間或佇立船頭,呆呆地看著冰麵上模猢的倒影。孩子們玩起了溜冰的遊戲,踩著冰麵,他們能一口氣溜到梅溪口上。溪口上的老樟樹在這個冬天裏也受到了重創,朝北和朝西的兩條枝杆都斷裂了,留下白生生的樹茬子暴露在風雪之中,看上去讓人心疼。站在樹下朝遠處看,遠山蒼茫,山腰間起伏的茶園早已經變成了一圈圈白綠相間的腰帶。

最讓下梅人感到揪心的就是山上的茶園。眼看就要到春節了,可是下梅的男人們一個個無心過年,隻盼著老天爺能讓這場莫名其妙的雪能趕緊過去。因為大雪已經凍傷了許多茶芽,明年春上春茶勢必減產,興許還不到往年的三成。

雪伴著雨,又下了三天。三天裏,當溪上又結了厚厚的冰淩,而進到茶園去的路上也被冰淩覆蓋了。

龐家大院裏漸漸聚集了很多人。

有人建議由龐家出麵,帶著大家到後山的老君庵去燒紙,祈求老天爺能收了雪去。還有人建議大夥上山鏟雪鏟冰,鏟完之後,再在地上生火,給茶樹送暖。

茂瑾的心裏很矛盾,因為他知道,雪一停,盈天就要走了。他多希望這雪能下上一萬年。可是,雪一刻不停,山上的茶園就要受冷受凍,而凍掉的全是白花花的銀看到村人急切的目光,茂瑾揮了揮手,道:“咱們不燒香,因為太上老君管不了老天爺的事。最重要的是上山除雪。我家倉裏備有柴,先都搬到山上去,今天就得把火燒起來。”茂瑾一聲令下,眾人都忙碌起來。

下梅周遭的山上燃起了一堆堆火,火借風勢,為茶園帶來了一絲春天的氣息。

茂瑾沒想到,往年最清閑的冬季今年竟然如此忙碌。

雪還在下,剛剛清除了積雪的茶園一個夜晚又被大雪蓋住了,不僅如此,山上還有大量的冰淩,人一不小心就可能從山崖上跌人山穀。茂瑾親自上陣指揮,不出兩天,人就瘦了一圈。可是,人們發現,龐東家雖然疲憊,可看上去卻神采奕奕。沒有人知道,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是多麼及時,因為它讓龐茂瑾在忙碌中暫時忘記了陳盈天,否則他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從這個家裏走出去。而他也知道,他一旦走出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這讓龐茂瑾在冥冥之中有一種預感,這雪就是為了留住盈天而下的。

隻要雪一直下,陳盈天就上不了路。

果然,被冰雪阻隔的陳盈天歡喜地等到了春節的到來。

是的,她暫時走不了了,她必須在武夷山過完這個春節才能走。

在等待大雪停息的二十多個日夜裏,陳盈天為自己和龐茂瑾設計了太多的可能。她曾經想不顧一切地跑到龐家門前,名正言順地把茂瑾叫出來,然後和他一起走;她也曾經幻想著龐茂瑾會來敲她的門,然後,他們可以像雪花一樣在這個村莊上空消失。不過,更多的時候,她想象中的結局還是那樣平淡無奇,那就是:雪停了,她一個人踏上歸途。

眼下,這個村莊在一如既往的歡娛中迎來了新年。

盈天忽然很想去看看茂瑾。

當溪兩邊依然熱鬧,墟上聚攏了四村八鄉的人,整個武夷山都在置辦年貨。

走過小橋,走到那條深深的小巷,一抬頭就可以看見龐家的大門。就在那時,陳盈天止住了自己的腳步。

小巷盡頭,龐家大宅前,茂瑾正拎著兩隻紅燈籠站在那裏。在他的身邊,一左一右站著兩個孩子。一個是長成少年的大牛,一個是天真無邪的小妞。燈籠掛上了,三個人說說笑笑。不一會兒,門開了,一個素淨的女人走了出來。女人手裏端著碗,碗裏是剛打好的糨糊。孩子們在貼對聯,女人笑,茂瑾也笑。

陳盈天再也沒有勇氣朝前走了。多麼幸福和諧的畫麵啊,在這幅溫暖的畫麵麵前,她陳盈天永遠都是一個多餘的人。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思念過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