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龐茂瑾在下梅村口的碼頭上朝村中陳宅投下惆悵的一瞥時,陳家的小丫鬟紫秀正走在村後的小路上。村裏人多眼雜,她必須躲過那些愛嚼舌頭的女人,躲過那些口無遮攔的頑童,所以,她走得格外小心。現在,她巳經走到了龐家的大門口,龐文卿正坐在門「的大樟樹下和鄔伯伯聊天。
於是,她隻好將一封信放在龐文卿的手裏,便匆匆地走了。
龐文卿問:“這是誰寫給誰的信?”
紫秀道:“老伯看看便知。”
龐文卿把信封上下看了看,見上麵沒有字,於是往懷裏一塞,又和鄔伯伯神聊起這天下午,龐文卿和鄔伯伯一起研究了下梅後山那個兩山相夾之處,他認定那裏一定是一塊可產元寶的風水寶地。因為說得興奮,他從懷裏摸出那封信,就著鄔伯伯的煙點燃了,再把自己的煙點上。
等他想起那封信的時候,它已經被燒成一撮小小的灰燼。過了不久,他看見一縷青煙從那撮灰燼裏嫋嫋上升,在空中化成了一個絕望的心的形狀。一陣風吹來,這顆心碎了。
等不到茂瑾的回信,陳盈天感到很絕望。難道龐茂瑾真的像母親說的那樣,隻是為了過江龍而來?她不敢深想。
中秋過後,集中在下梅村上空的燕子經過一場唧唧喳喳的商量之後,決定離開這裏。這幾天,陳盈天整日把自己關在房裏,誰也不見。紫秀一直在悄悄觀察她的神色,但是,盈天平靜的痛苦讓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三天之後,盈天說:“我要下樓。”
那時候,江夫人正在指揮下人將大筐大筐的稻穀收到陳家後院的倉庫裏。看見陳盈天臉色蒼白緩緩下樓的時候,她還是強壓著心頭對女兒的怨恨,走了過來。
“幾天都不吃飯了,作死啊你,還不快回屋去!”她對盈天喊。
可是,盈天還是夢遊一樣地走著。她的頭發很亂,僬悴得像一張紙片。她看見了仲秋的藍天和藍天上幾隻悄然掠過的燕子,然而,它們自由的飛翔帶給她的卻是一陣眩暈。
“娘,我想進城。我想給自己裁幾身衣服去。我要讓自己穿得漂漂亮亮的去見人。”
“這麼說,盈天,你想通了?”
“娘,趙家的人走了嗎?”
“還沒呢。老管家還要收些茶再走,人家說了,相親不成,生意總得做,是不是?”
“那好,等我裁了衣服就去見見人家吧。人家大老遠地來了,也不能不見。”
盈天說著,一低頭,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晚上,盈天從昏迷之中醒來之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餓一”然後,她一口氣吃下了三塊年糕,兩碗蓮子羹,外加半隻嵐穀的熏鵝。又過了一天,盈天恢複元氣,就和紫秀坐著鄔伯伯的竹筏進城了。
進了城,盈天一口氣在綢緞莊裁了幾身衣服。就在那時,隔壁一家氣派的店鋪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不是方家在南城的老字號嗎?
去,還是不去?
想了一會兒,她咬著牙問紫秀:“那就是茂瑾幹活的那個方家嗎?”
“是的。”
“你隨我來!”盈天說著,已經邁腳走了出去。在她的身後,散落一地花花綠綠的綢緞。
早有小夥計候在門前:“小姐,你要什麼茶?”
“我不買茶,我隻找人。”盈天紅著臉說。
“你找誰?”
“龐茂瑾。”盈天的話剛一出口,茶莊櫃台後麵呼地站起一個身穿綢衫的年輕人。“誰找我?盈天,你怎麼來了?”茂瑾又驚又喜,喊道。
盈天看了看茂瑾,臉上顯出陌生的表情。然後,她拍手笑道:“哦,穿新衣了,好看!”
茂瑾道:“東家賞的。”
“咦,你們東家怎麼單賞你一個人?”
“哦,我哪曉得。估計怕我衣衫太寒酸,給鋪子裏丟人吧。”
“我看看這料子,還是湖州來的綢緞呢,不錯。哦,這針腳也細密,誰做的?”“我哪裏知道。”茂瑾見盈天在眾人麵前離自己這麼近,不由得臉上一紅。
“還不是方家的大小姐做的?除了龐茂瑾,誰能穿得上方小姐做的衣服呦!”冷不防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茂瑾看時,卻是小驢兒。
盈天一愣,隨即挖苦道:“哦,是啊,有人給你裁新衣服了,所以我寫信你也不回了。”盈天說著,轉身就走。難道,難道真的像母親說的,他接近我陳盈天隻是為了過江龍?盈天不由得心裏一緊,人巳經跌跌撞撞走到門外。
茂瑾追了上去,道:“盈天,你什麼時候給我寫信了?我怎麼不知道?”
“你當然知道,你不過是裝著不知道吧。”盈天說著,拉起紫秀上了停在方家門前的一頂小轎。茂瑾還要追上前,卻見一個小夥計從樓上奔下來,說是東家叫茂瑾和櫃上的老彭一起到樓上說話。
茂瑾無奈地搖了搖頭。雖然盈天今天讓他不知所措,但是店裏的事千頭萬緒,他不允許自己出一點差錯。
茂瑾和老彭上樓的時候,方茗梅正站在窗口喝茶。樓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市井之聲隱約可聞。
“茂瑾,剛才和誰生氣呢?我還沒見你這麼急過。”方茗梅問。
“哦,是我的一個同鄉。”茂瑾臉一紅,隨口說道。
“哦,老爺不知道吧,那可是陳運德的小姐陳盈天啊。聽說陳小姐和茂瑾青梅竹馬,早在草堂先生那裏讀書的時候,就是王先生的兩個得意門生。”老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