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將前述判決改為絞刑,讓以薩亞·馬太·布爾能腦死亡……
典獄長說完,轉向薛:“布爾能受刑人,你有沒有什麼遺言?”
薛眯著眼睛,直到在第一排找到我為止。他定睛注視我良久,然後轉向邁可神父。但那之後,他轉向帳篷另一邊被害人一方見證人聚集之處,朝著瓊·尼爾森微笑。“我原諒你。”他說。
在那之後,一片布簾被放下來。布簾的長度隻蓋到絞刑台地板,還是半透明的白布簾。我不知道典獄長是不是故意要讓我們看見後方的動靜,但我們確實看得見令人毛骨悚然的輪廓。薛的頭被套上布兜,脖子上的套結被拴緊,兩位看守他的警官往後退。
“再見。”我低語。
有一扇門不知從何處砰然緊閉,活門突然打開,身體筆直落下,當重量抵達繩索末端時,迅速傳出一聲爆裂聲響。薛仿佛那不甚優美的芭蕾舞女主角、一片十月的落葉、一片飄落的雪花,緩慢地逆時針擺蕩。
我感覺邁可神父的手落在我的手上,傳遞不需言語表達的信息。“結束了。”他輕聲說道。
我不知道,是什麼讓我轉向瓊·尼爾森,但我的確這麼做了。那女人背挺得有如一顆杉樹,大腿上的雙手合得那麼緊,我可以看見半月形的指甲刺進了她的肌膚。她的雙眼牢牢緊閉。
經過這一切,她甚至沒有看著他死。
薛被處以絞刑之後,下半部的布簾拉上了三分十秒。這片布簾完全不透明,盡管它因後方的動作而晃動不已,我們依然無法看見任何動靜。帳篷內的警官沒讓我們過多逗留,匆忙地領著我們經由不同的出口來到庭院。被帶出監獄大門外的我們立即被大批媒體淹沒。“正好,”陸夫斯因腎上腺素而激動不已,“這是我們的光榮時刻。”我點點頭,注意力卻放在了瓊身上。我隻是飛快地看了她一眼,一個女人招呼她進入一輛等候的車子。
“厄誇特先生,”二十支麥克風宛如一束黑玫瑰,頓時湊近陸夫斯臉孔下方,一位記者發問,“你有什麼話想說?”
我往後退,看著聚光燈下的陸夫斯。我隻希望自己當場人間蒸發。我知道陸夫斯並不是故意在這裏把薛當做一枚棋子,他隻是在執行自己身為美國民權自由聯盟老板的工作。然而這麼一看,他和科因典獄長之間有什麼不同嗎?
“薛·布爾能死了,”陸夫斯冷靜地說,“六十九年來,本州第一次死刑……我們是唯一的,法律文書內依舊有死刑的發達國家。”
他環視群眾:“某些人說,我們國家依舊有死刑的原因,是我們需要懲罰某些犯人。死刑被說成一種遏止犯罪的方法,但實際上,我們的凶殺案發生率卻比那些沒有死刑的國家更高。又有人說,處決一個人比關他一輩子來得便宜,但實際上,當你分析十一年來以公共經費支付的上訴費用,處決一個犯人的費用比無期徒刑多出三分之一。某些人說,死刑的存在是為了被害人家庭,他們能依此完全和自己的悲傷作個了結。但喪鍾在他們家庭成員的一分子頭上響起時,正義和公平真的會到來嗎?我們又該如何去解釋,為何一樁在鄉村犯下的謀殺案,要比城市中的謀殺案更輕易地得到死刑判決?為何被害人為白人的謀殺案,相較被害人為黑人的謀殺案,判死刑的幾率高出三倍半?為何被判死刑的女人隻是被判死刑的男人數量的三分之二?”
在尚未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之前,我已經踏入媒體給予陸夫斯的小圈子內。“瑪吉,”他蓋住麥克風低語,“事情在我掌控之下。”
一位記者遞給我名片:“嘿,你不是他的律師嗎?”
“是的。”我說,“我希望這足以證明,我有資格告訴你們我即將說的話。我為美國民權自由聯盟工作。我可以不假思索地說出厄誇特先生方才發表的統計數字。但這些言論意味著什麼?經過這些日子,我對瓊·尼爾森失去的一切,發自肺腑地感到抱歉。今天,我失去了一個自己真正關心的人,某個曾經犯下大錯的人。他的內心有如堅果,難以打破,但我會在內心替他保留一個位置。”
“瑪吉,”陸夫斯拉拉我的袖子說,“把真正的懺悔留給你的日記。”
我不理他,說:“我認為今天依然要處決罪犯的理由是,對於令人發指的犯罪,我們能有令人發指的懲罰。事情就是這麼簡單,盡管我們不會義正言辭地說出來。我們想讓大眾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擺脫那些我們認為永遠學不乖的人。我認為問題在於,由誰去認定這些人?是誰來決定,這樁罪行足夠駭人,而唯一的解決之道是死刑?如果上帝要阻止這樣的事發生,而他們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