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愣了一下,馬上就猜到這大概是怎麼回事。她把另一隻手覆在明朗的手上,柔聲說:“我沒死,我會永遠在你身邊,就在這裏,你安心睡吧。”張偉軍幫明朗又蓋了一床被子,也輕輕拍著明朗:“我們都在這裏,你放心吧。”
明朗這才歎了一口氣,漸漸睡去,手也慢慢放開了。
平安坐在張偉軍旁邊,一時之間找不到什麼話,隻好說:“我去洗臉。”拿著洗漱用品出去了。
平安刷完牙,捧水浸濕了臉,塗了洗麵乳在臉上,閉上眼睛細細地擦。明朗表麵上嬉皮笑臉玩世不恭,但心裏卻明白得很。他剛才喊的不要走,一定不是自己,那個女人,死了嗎?她的手越來越沉重,自己怎麼可能爭得過一個死人,那個女人在他心裏的位置是那樣的重,重到他快要死了,也隻記得那女人的樣子。
平安的眼中慢慢地流出了眼淚,她隻好閉上,不去看,不去想,給自己打氣說:“沒關係,沒關係,他不喜歡我也沒有關係,我隻要看著他好就是了。”
可是,為什麼心會這麼難受,會痛得喘不過氣來,難道真的沒有關係嗎?
平安摸索著找到了水龍頭,打開,隻覺得有絲樣順滑的東西慢慢流出來。她的頭皮猛地一緊,那種東西,不會是頭發吧。
她想睜眼,卻覺得臉上緊緊的,氣都喘不上來。伸手去摸,眼睛鼻子和嘴都被頭發纏住了。平安撕著纏在嘴上的頭發,頭皮的劇痛也顧不得了。她的腦子一下子變得出奇地冷靜,上次的事一下子全都浮現出來。
走出去。走出去。平安對自己說。走出去就沒事了。她按照記憶中的方向才走了一步,火車顛簸了一下,她一下子跌倒在地板上。腳下果然也堆滿了頭發,她的手腳馬上全被纏住了。
三十秒。平安飛快地估計了一個數字,這是能夠保證意識清醒的時間。如果兩分鍾內沒有人來的話,估計就會昏過去,可能會變成植物人。如果五分鍾內還沒有人救的話,就死定了。
上次是被明朗救下的。現在明朗自身難保,還會有誰來呢。這下子完了。平安對自己說。無論如何,不到最後一刻決不能放棄希望。她拚命地在腦中叫著:“明朗!救命!”一時都不敢停下。
“明朗……明朗……救命……”她的意識逐漸開始模糊了,覺得心裏似乎有一個自己在冷笑。眼前掠過一些片斷,最後竟然是明朗的笑臉。
張偉軍在一旁坐著,看著對麵的明朗,打著手機,想和王隊聯係請假,可是,明朗突然從床上掉了下來。張偉軍把手機扔在床上,打算扶起明朗。明朗全身僵直,牙關緊咬,好不容易從牙縫間擠出兩個字來:“平……安!”
張偉安剛想安慰他,突然全身一凜,扔下明朗奪門而出。
平安眼冒金星,肺幾乎要炸了,能感覺到嘴裏有了絲絲血腥的味道。突然一口久違的空氣一下子衝進肺裏,眼前一陣明亮,隻看見一張滿帶著關切神情的臉。
張偉軍已經把她拉出了洗手的地方。
平安撐了一陣,緩過氣來,小聲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別讓明朗知道,別讓他擔心。”
她多想大哭一場,可是,隻要一哭就會驚動明朗,她實在不願意再讓明朗有一點壓力和負擔,不願意讓他難受。
張偉軍好容易勸住平安,草草抹了兩把臉,回到小隔間裏麵去。明朗還在地上躺著,雙眼茫然地尋找,嘴唇微微翕動著。平安還是手腳發軟,張偉軍勉強把明朗抬上床,安慰他:“沒事了,平安已經沒事了,你安心睡覺吧。”說了好幾次,明朗這才不再翻來覆去,呼吸也漸漸平穩下來。平安正呆坐在床上,蜷成一團,眼睛盯著明朗,還在不住地發抖。張偉軍
取了一床被子給平安圍好,倒了杯熱水給她。
“明天就沒事了。”他安慰她。
平安點點頭,捧著杯子吸了一口熱水,眼淚卻又流了下來。
蘇怡看護著鍾原,他躺在病床上,手上紮著輸液針頭,臉色蒼白,已經打了鎮定劑,又睡過去了。
鍾原已經沒事了,蘇怡正在想鍾原昏倒前拿著花的樣子,原來他心裏喜歡的人是一個花鬼,看樣子真是個癡情種了,可是,自己為什麼這樣酸酸的呢?為什麼會不開心呢?為什麼不想惡狠狠地嘲笑他一番呢?
她看著鍾原,最後,慢慢地問自己:“為什麼感覺這樣的空虛,身體仿佛被抽空了。”
鍾原要出事的時候,她心裏根本沒有想過喬致軒,當時她的腦子裏隻有鍾原。
難道自己的心裏一直有鍾原的位置?那麼,喬致軒又放在哪裏?
她拍著自己的頭,困惑地想,為什麼自己非要遇到這種事情,居然會不明白自己的感情,看來人最難懂的真的就是自己。
她腦子裏亂成一團,趁著鍾原還在熟睡,準備出去走走,好好地思考個清楚,現在她隻要麵對著鍾原,就無法思考。
她出了醫院的大門,漫無目的地四處亂逛。不知道走了多久,連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就逛到一條幽靜的小街上。小街很窄,居然還是石板路,石頭縫裏伸出青草,石頭的凹陷處染著青苔,一直延伸到兩邊的矮小房屋上。街兩邊開著各式各樣的小店,每一個都好像很有曆史的樣子。
怎麼以前從來沒有來過這裏呢……蘇怡想著。
這條街冷冷清清的沒有什麼人。蘇怡逛過了幾個賣民族特色服裝的時裝店、一個藥材鋪和一個食品店,突然覺得一陣恍惚。大概是陽光太強了吧,要是帶傘就好了。蘇怡一邊想著,一邊閃進旁邊的一個黑乎乎的小店。
店裏很清涼而且昏暗,讓人有種錯覺,覺得夜晚就要來臨了。蘇怡花了一點時間才調整好視力,發現這是一家古董店。
店裏靠牆排滿了個古色古香的深色大木櫃子,櫃門上鑲著玻璃。中間堆滿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隻留出兩條窄窄的過道。這地方讓人不能不小心翼翼,因為一轉身就會碰翻什麼。
店裏好像並沒有人,非常安靜。蘇怡小心地挪著步子,看櫃子裏陳列的東西。一個櫃子裏裝的是戒指,又一個裝滿了簪子,還有一個則是各種玉製掛件。金屬都有著陳年的灰暗,仿佛已經滲了進去,再也擦不出來;玉卻一塊塊地鮮活溫潤著,色澤和質感與新玉絕不相同。
看起來倒象是飾品店了,蘇怡嘀咕著。覺得沒有什麼好看的,因為她不喜歡這樣古老的東西,看起來暗暗的。
蘇怡轉身向門外走,眼角卻瞟到一排手鐲。她突然改了心意,認真地一個一個看過去,視線凝固在最後一隻手鐲上了。
那是一個半圈白色半圈紅色的手鐲,上麵浮雕著細致的鳥兒和花朵的圖案。手鐲的邊上嵌了極細的金絲,嵌在圖案的凹陷裏,給手鐲帶來了些靈動的氣質。
“小姐,看中了什麼?我幫你拿出來仔細看看?”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蘇怡倒嚇了一跳。
她急轉身,碰到了一個唐三彩的花瓶,直往地上墜去。蘇怡正要叫,卻見一隻手輕鬆地在空中撈住了花瓶,然後輕輕地放回原位。那隻手的主人是一個頭發半禿的老頭,正微笑著看著她。
小老頭個子不高,大概五十多歲的樣子,胖胖的肚子裹著一件老頭衫,穿著大短褲,光腳穿一雙塑料拖鞋,手裏還搖著一把大蒲扇,一副與世無爭、自得其樂的樣子。
“啊呀,對不起。”蘇怡心叫好險。如果剛才打碎了那個花瓶,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呢。
“沒關係,店裏地方小,擠擠碰碰也正常,不用放在心上。”小老頭笑眯眯地搖了搖蒲扇。“看中了什麼?我拿出來給你慢慢看。”
“嗯。”蘇怡慢慢地給小老頭挪出地方來,指著那些手鐲說:“我想看看那個手鐲,鑲金絲的那個。”
小老頭從腰上解下一大串鑰匙,挑了一個打開櫃子,用兩個手指輕輕地捏著一隻鐲子拿出來。
“不是這個,是那個一半白一半紅的。”蘇怡更正他。
小老頭好像呆了一瞬間,馬上又圓滑地笑起來。“這個象牙鐲啊……”他用一塊紅絲絨托著,寶貝似的捧出來。
蘇怡跟著小老頭走到櫃台前,看他把那手鐲放在一塊白色的墊子上,然後打開一盞射燈。
蘇怡仔細看那個手鐲。手鐲寬約三分,斷麵接近半圓形;大概是年代久了,透出溫潤的光澤來,像常在手中摩挲的玉一樣的光澤。那白色的一半不是純白,隱隱透出一點溫暖的黃來;那紅的一半卻是血一樣的深紅,絲絲縷縷滲到那白色的一半裏,渾然一體,看不到任何接縫的痕跡。
“是血象牙的。”老頭在旁邊介紹。
“血象牙?”蘇怡沉浸在那手鐲的光澤裏,無意識地輕輕重複著。
“血象牙是象牙的根部,很少見。這個鐲子有一半是紅的,也是比較稀罕的了。”
“噢。”蘇怡應到。她盯著手鐲上麵精雕細刻的花鳥,覺得那花的葉子很眼熟。
“這個手鐲很襯你呢。”
蘇怡輕輕地撫摸著那個鐲子,一種潤滑又深厚的感覺傳過手指,麻到心裏去。她把手鐲用兩個手指輕輕捏起來,舉到眼前細看。手鐲裏麵極光滑,邊緣隱隱透光,能看到一點花紋的暗影。
“多少錢?”蘇怡聽見自己說。那聲音聽起來遙遠又陌生,像是在錄音機裏聽見的自己的聲音。
“這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小老頭竟還歎了口氣,“本來我想留著做個紀念,不過你一眼看中也算有緣。難得你喜歡,我就便宜點賣給你吧。”老頭說了一個絕對超過蘇怡心理承受力的價格。
“另一隻在哪裏?”蘇怡想冷笑,丟下一句有些殺傷力的話,然後轉身離去,可是卻聽見自己這樣問,好像腦子裏有另外一個人在用自己的嘴說話一樣。她還是凝視著那隻手鐲,那手鐲邊緣上反射的光好像凝成了一個有形有質的米黃色光球,在緩緩地滾動著。
“已經給一個客人購去了。”小老頭搖搖頭,好像很抱歉的樣子。“隻有這一隻,錯過了就沒有了。”
“我的錢不夠。”蘇怡終於覺得這句話是自己說的了,雖然聲音還有些陌生。
“沒關係,你喜歡,我來付。”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一時間蘇怡驚呆了,回過頭去,驚奇地叫道:“喬致軒。”
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喬致軒,她這些日子都很少與他聯係,而蘇怡與喬致軒一般都是晚上在一起約會,從來沒有白天見過麵,有時候蘇怡都會懷疑他是一個男鬼,或者是一個外星人,隻能在晚上現身。
但是,白天的喬致軒,比晚上更帥,更有魅力。蘇怡不禁暗地裏歎了一口氣,這種男人,一直是蘇怡的夢中情人類型,為什麼夢中情人一定要和自己身旁一直存在的男人PK呢?這種PK又不會有什麼名號,以為是快樂男聲、加油好男兒選秀嗎?
背後那個一直在裝神弄鬼的老頭,立馬就變了副樣子,彎下腰來,喊了一聲:“喬董,
真沒有想到你有時間來我的小店,真給我們小店麵子。”
喬致軒笑了一下,對老頭說:“這手鐲多少錢?”
“喬董,你喜歡還要說什麼錢,來來,你要不嫌棄,這就拿上。”小店老板居然白送,還帶著一點生怕進貢給主子拿不出手的意思。
喬致軒卻沒有拿,隻是說:“前些日子拿了你這裏的一隻鐲子,準備送人,可是,思來想去,還是一對比較好,今天又來看看,沒有想到,要送的人居然也喜歡,正好一塊兒送。”
喬致軒回過身來,對著蘇怡摸出了一個盒子,紅絨絲布,打開來,正是那個手鐲,與櫃台裏的那隻一模一樣。
蘇怡已經激動得說不出話了,一切都太戲劇性了,和喬致軒在一起,總是感覺生活中充滿了無數的驚喜。
難道,她與喬致軒才是上天注定的一對?不然,為什麼總是轉來轉去,最後都要遇到,緣分讓人如此難以捉摸。
她接過手鐲,小店老板那羨慕的眼神可以把她給燒出幾個洞來,嫉妒之情比情敵還要甚。喬致軒到底是什麼人,會讓那麼勢利的小店主一時間轉變如此之大?
兩人慢慢地走在小巷裏,蘇怡的手上戴著那個鐲子,走了幾步,她歪過頭問:“你到底是誰,為什麼他要那麼巴結你?”
“這條街都是我的,我已經收購下來準備建個樓盤,那小店老板我已經許諾給他一個更好的店麵,其實都隻是錢做怪,我在你麵前就隻是喬致軒,至於我的身份並不重要。”喬致軒淡淡地說,是的,他從來不提錢,也不說自己的身份。
“可是,我想知道。”不知道為什麼,蘇怡今天會這樣的固執。
喬致軒也沒有說什麼,隻是遞來一張名片,很簡單的名片,沒有那麼多花哨的圖案,豐富的色彩,隻是那紙張的質地非常好,蘇怡隻低下頭看一眼名片,就呆住走不動。
隻見她張大嘴,慢慢地抬起頭來,名片掉了下來都沒感覺,隔很久才說:“你就是雅宏的董事長?”
喬致軒笑而不答,在他眼裏,這也不是一件什麼了不起的事情,雖然已經是城中最富有的人,但這與愛情有什麼大的關係?
他是那種從來不四處吆喝自己有多少錢、多少房、多少車、多少女人的那種男人,他已經不需要像雄孔雀一樣,用這些身外物裝飾自己來吸引女人,也許太多的女人會愛上這種男人,但這些都不是他嘴裏的談資與驕傲,他的眼裏隻有眼前的這個女子,他為她找一份禮物花了太多的心思,這一次,他知道自己與以往不同。
蘇怡被徹底地震住了,被這樣優秀的一個夢中情人愛著,總不免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鍾原心裏喜歡的是那個花鬼吧!應該不是我,蘇怡在心底裏安慰自己,這次偶遇喬致軒,讓真實的他顯露在她的麵前,得知了喬致軒的真誠,她終於放下心來,緣分也許就是這樣安排的。
她有點遺憾地想,她與鍾原終隻能是知已,一直都在一起,卻總是錯過,他愛我的時候,我不知道,我愛他的時候,他有了別人。
有一種人,隻有錯過,從沒遇上,但是,久了,也就麻木了,習慣了,可以再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