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朝野,眾位臣子立刻分成兩個派別,一派強烈要求廢掉新後,改立良人,為首的正是德妃的父親,於大人。另一派大都是參加過此次戰役的人,他們歌頌新後美德,稱新後是為了大晁才染上重病,希望皇上能夠選擇良家女子進宮繁衍子嗣,但是務必保持後位,因為沒有人比新後更加令人信服。為首的,正是前朝冤屈而滅門的寇家獨獨剩下的兩個人,寇顒和寇琥。當然,還有一個人堅持皇上三年之內不選妃,這個人便是如今的戶部侍郎,沈玨。隻不過他勢單力薄,很快就被湮沒在了茫茫討論之中。

帝不耐爭論,從此缺席早朝,隻批改奏折,傳出口諭,若有誰敢妄議新後之事,一律貶謫為布衣,從此不得入朝為官。

如此一來,朝野剛剛平靜一些,民間沸騰起來,傳出帝與新後伉儷情深的故事,編排成了各種話本雜記,大量進行說書出版活動。其中一本雜記將新後比喻成了到人間曆劫的神仙,與帝深愛無悔,在戰爭中為了帝付出一切,觸犯天條,所以神力被封,陷入沉睡。但是隻要等三年過後就會蘇醒,成為一個普通的民間女子,和帝相依到白首。

這本雜記無意間被帝翻閱,欽點了說書人到宣室殿進行演繹,故事說到濃處,帝情不自禁淌下熱淚,宣室殿外的已經凋謝的百花因此熱淚重新綻放,一時姹紫嫣紅伴著濃濃綠葉在風中搖曳,朵朵花瓣、片片葉子上麵沾滿露珠,像是因此感動淚流。說書人觀此奇異景象,大為動容,出宮之後,立刻投入到了新的話本創作,將帝後情深似海演繹得淋漓盡致,堪稱絕世神話。這個話本子甫一得到發行,立刻就搶售一空,連連再版,成為百姓幾乎人手一本的必讀物。一時之間京城紙貴,自是不在話下。

長樂宮中,太後看著一邊食不知味的定興帝,心尖發酸,夾了好幾筷子的菜放進他的碗裏,沉聲道:“多吃點。”

定興帝慢慢吃了,起身略行了禮,目光裏麵像是一潭死水,靜然無波:“兒臣告退。”

太後覺得眼眶又要溼潤了,低了低頭,努力控製腔調:“好,皇帝要注意休息。如今你身邊沒個貼心人,哀家讓子歆跟著你,凡是你都聽著點。朝堂政事固然重要,可是再怎麼樣也敵不過你的身子骨。當皇帝的人,如果自己先垮掉了,如何率領這個國家走得更強更好?”

定興帝點頭:“是,兒臣知道。”

說完,轉了身,走了出去。

太後看著他分明是年輕、卻像是飽經風霜過後的背影,眼底蘊藏著的熱淚終於忍不住,按了按心口,疼得難受:“皇帝這個樣子,可如何是好?”

樂嬤嬤也拿帕子擦了擦眼淚,順著太後的視線往裏間看去,柔軟的床榻上麵躺著一個人,正是如今的新後,原來的木妃。也不知是何緣由,聽說那次北茂坡一戰之後,木妃忽然厥了過去,摔下馬來。定興帝臉色大變,拍馬衝到阿木吉拉身邊,探過去,發現竟然已經沒了呼吸,半絲脈搏都不見。他瘋一般把她抱了回來,傳了所有大夫問診,答案皆是一致,阿木吉拉已然逝去,他們無力回天。可是,阿木吉拉身上並沒有半點受傷的痕跡,去時的麵容寧靜,怎麼瞧,都像是剛剛進入夢鄉的活生生的人。

所有人都勸定興帝,讓死者入土為安,可定興帝固執地相信她沒有死,隻是暫時不在了,一定會回來的。所以回京的路上,不論走到哪裏,不論是名醫還是小大夫,定興帝全都會費盡心思找到,然後傳到阿木吉拉跟前,為她診脈。所有答案無一例外,她死了,沒有呼吸和脈搏了,再也不可能醒過來。所有人都相信這個說法,隻有定興帝不信。

回到京城,已經是三月份,距離她的死去也有三個月了。可是她的屍體依然完好無損,麵色上甚至帶著淡淡的一絲血色,身體裏依然可以散出淡淡的幽香,一切一如她活著的時候一模一樣。這才陸陸續續有人相信,木妃可能真的還活著,隻是脈搏太淺太淺,所以沒有大夫可以探出來,盡管,這個說法連他們自己都難以說服。隻不過勸自己的時日變得長久了,他們也慢慢地真的相信了。

定興帝每天都會讓太醫院所有大夫給阿木吉拉診脈,一直到七月初,忽然有一天,有一個禦醫感受到了她手腕間十分微弱地一次脈搏。非常非常微弱,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禦醫大吃一驚,又探了一會兒,快要放棄的時候,再一次感受到了那個脈搏,好像稍微強了一點點,保持著那個頻率,不緊不慢地跳動著。禦醫幾乎喜極而泣,衝過去告訴了定興帝,定興帝那般狂喜的模樣,是太後這輩子從未見過的,像是發了瘋一樣衝出來,跪倒在阿木吉拉的床頭,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眼睛下麵,哽咽淚流。

次日,他就頒布了立後的詔書,堅持一個人完成了本該兩個人完成的儀式,回來之後,坐在阿木吉拉的床頭,喃喃說了很久很久的話。直到低沉漆黑的夜幕重新被白光彌漫覆蓋,天色大亮,太後起床之後,走到這個房間,還能看到定興帝嘴邊帶著微微笑意,嘀咕著一些她也聽不甚清楚的話語。那樣情深的目光,狠狠地震驚了太後。

“不可能廢後。這樣的事情,莫說皇上不願意,哀家也於心不忍。”太後道,心口鈍鈍地疼著,“可是這樣的場景如何持久下去?若是那個孩子一輩子就這樣了,永遠醒不來了呢?澹台家,豈不是永遠後繼無人了?可是選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