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倪水明說完,隻一閃便已出門。
馮民軒是這一天傍晚從縣城回來的,走進大廳時,一家人正圍坐著,剛要吃飯。劉媽見馮民軒突然回來了,便起身為他盛飯。馮子材見三兒子回來,便問道:“民軒,怎麼不在縣城多呆幾天?”馮民軒笑著朝大家看看,說道:
“這幾天,縣城有些亂。我想還是回來呆幾天吧!”
說完,伸手接過劉媽遞來的飯碗。他又留意地看了一眼馮伯軒的臉色,問道:
“二哥,你身體不好嗎?怎麼臉色這麼蒼白?”又朝坐在伯軒身側的雲霞看了一眼,見二嫂一臉悲戚,便又問道,“怎麼,家裏出了什麼事?”
“你二哥今天又遭了大罪了!”柏老爺子說道。
“叔叔,我爸今天在學校裏挨批鬥了!”馮鳴遠插嘴道。
於是,便又將下午學校裏召開批鬥大會的情形簡單地敘述了一遍。馮民軒聽了,已是愣住。他朝父親看看,又朝嫂子看看,半晌才說:
“二哥怎麼又給戴上壞分子的帽子了!這以後的日子,哪裏還能夠安生得了!”
馮子材隻是默默地搖頭。“唉!”劉媽也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馮鳴舉忍不住說道:
“我去聯合一些同學,來保衛爹!”
“你不要胡鬧!”馮鳴遠在一旁朝弟弟瞪了一眼,喝住了弟弟。
“唉!”馮民軒歎息道,“這幾天,縣城裏也是亂得很!滿街都是紅衛兵,說是要破‘四舊’,抄家呢!許多的人家被抄,說是要查抄金銀財物,現金、反動罪證、變天帳、槍支、電台等等。一些成分不好的人家,地板也被撬開,門框都被砸破,將箱籠中的所有東西都翻了出來。值些錢的便被拿走!我回家前特意去了福梅家。她們家也已被抄過,一家人正惶惶不安呢!”
“福梅家沒被抄出什麼吧?”劉媽關切地問道。
“福梅家算是好的,”馮民軒說道,一轉頭卻發現父親臉色蒼白,便問道,“爹,你怎麼啦?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柏老爺子他們都朝馮子材看去,隻見他臉色蒼白,卻仍微微搖頭說道:
“沒事,你繼續說吧!”
劉媽的心裏卻是“咯噔”了一下,朝馮子材看的目光中閃出了一絲驚慌,臉上露出焦慮的神色。
馮民軒聽父親說沒事,便繼續說道:“文傑是事先得到了消息,偷偷地回家告訴了爺爺奶奶的。後來,又自己帶了一幫平素與他比較要好的紅衛兵,搶先了一步,來抄了自己家。等到另一路紅衛兵趕到時,他們才正朝外退出,便將遲來的那一群紅衛兵擋在了大門外。遲來的那一群紅衛兵看到先來的紅衛兵手上確實拿著查抄出來的東西,便轉頭呼嘯而去。文傑他們又將手中的東西放下了大部分,才離去!”
“文傑倒是聰明!”柏老爺子笑道,又有意無意地看了馮子材一眼,見他臉色仍是蒼白,手也有些顫抖。
“福梅家也算是逃過一劫!”雲霞幽幽地說道。
“不一定,”馮民軒卻說道,“按照現在縣城的情形,這般抄家的風潮可能會越演越烈!”
“大家快吃飯吧!”馮伯軒突然說道,“飯菜都涼了。吃了飯我們再聊!”
“對,對,我們先吃飯!”柏老爺子附和道。
飯很快便已吃好。其實,馮子材、馮伯軒幾個也根本吃不下飯,撥拉了沒幾口便放下了飯碗。劉媽憂愁地看了馮子材一眼,與雲霞一起慢慢地清理著桌麵。馮鳴遠卻偷偷地溜出了院門,誰也沒有注意。
馮鳴遠一出遠門,便飛快地朝棧橋跑去。朦朧的夜色正開始籠罩梅花潭。棧橋在夜色中仍是十分清晰,橋邊的潭水已看不到波紋。雖然一直有一股一股的微風迎麵拂來,潭邊的柳枝,在夜色中卻看不見搖曳的身姿。朦朧中,柳樹已成灰蒙蒙的一團。
馮鳴遠躍上棧橋的東岸。棧橋上留下的他那一串腳步聲,在棧橋與水麵間低鳴。他來到了牛宅院門前,喘了一口氣,定了定神,才舉手輕輕叩響了院門。院門開啟後,露出牛世雄仍是稚嫩的臉。牛世雄已是長高了,個頭已超過馮鳴遠的肩膀。也就在牛世雄一愣神的時候,馮鳴遠已是從牛世雄身邊閃過,一躍便走進了牛家的大廳。
大廳裏,牛家上下就牛銀根不在,其餘的顯然也是剛剛吃罷飯。張亞娟正與女兒牛世英一起,整理著碗筷。牛世英聞聲,抬頭一看,見是馮鳴遠來了,早已飛紅了臉,呆了一呆。馮鳴遠卻隻是朝牛世英點點頭,便直接朝牛金祥叫道:
“叔叔,我有話跟你說!”
牛家福仍是坐著驚奇地看著馮鳴遠。牛金祥聞言,便站起身子迎向他。馮鳴遠又朝牛家福點點頭,便與牛金祥走出大廳,來到院中。
牛世斌和牛世雄在一旁一直奇怪地看著馮鳴遠,直到他的身影和牛金祥的身影隱沒在院中,才將目光移開。張亞娟和女兒牛世英的手勢隻是停頓了一下,便又重新整理起桌子上的碗筷來。張亞娟的眼睛朝女兒滑了一下,見牛世英的臉色仍是紅紅的,便像是若有所思地目光定了一下,又即刻恢複了常態。
馮鳴遠和牛金祥走入院中。馮鳴遠便急急地說道:
“牛叔叔,我叔叔剛從縣城回來,說縣城這兩天,紅衛兵正在挨家挨戶地抄家,說要破四舊呢!梅花洲的破四舊,可能也快了。你們抓緊有所準備吧!”
“抄家?破四舊?”牛金祥駭然地問道。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色。
“是的,”馮鳴遠仍是急切地說道,“說是要查抄金銀財物、現金、反動罪證、槍支彈藥什麼的,連地板都撬起來了。值些錢的都被拿走了!”
“啊?”牛金祥驚駭地說不出話來。
馮鳴遠也不再說其他了,便匆匆地說了聲:“那我先走了!”又匆匆地朝大廳望了望,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