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部長道:“我談談自己的意見可以嗎?我的意見是與露貞書記相左的。”丁露貞道:“你談你談,今天咱們就是研究工作,不要有什麼顧慮。”潘部長道:“那我就鬥膽了——我感覺,馮小林和劉梅都不應該報道。為什麼呢?因為他們都是在孫海潮死了以後,武大維被雙規,組織上正調查他們的這個節骨眼上,湧現出來的先進事跡。這就受到局限了。什麼局限呢?就是反麵典型的局限。因為,隻要一報道馮小林和劉梅,必然要寫出事實背景,什麼背景呢?就是武大維和孫海潮搞腐敗的背景。這怎麼行呢?咱平川那麼多幹部,天天辛辛苦苦兢兢業業地幹工作都沒人宣傳,而武大維和孫海潮出了問題反倒大張旗鼓宣傳起來了,你們想想,合適嗎?揭露腐敗,弄不好就變成了張揚,讓不會的也學會了。咱們平川的主流、主旋律是什麼?武大維和孫海潮能代表平川市的主流和主旋律嗎?不能!那麼,連帶出現的馮小林和劉梅的事跡,隻要一報道,就讓人感到我們平川光剩問題了,而且一個好人竟然犧牲了,另一個好人也險些犧牲,是不是這個世界太灰了?老百姓看了這種報道會鼓勁嗎?會有多大副作用你們考慮過嗎?”
潘部長似乎打了翻身仗。把丁露貞剛才揶揄他的話,整個來一個大翻盤。他抓住副作用問題將丁露貞和我的意見整個否了。而且似乎說得有理有據,不容置疑。
但丁露貞就是丁露貞。她如果想幹什麼事,就非幹不可。而且,“方向一明幹勁大,經驗不足辦法多”。她說:“報道一定要搞。潘部長,你既然提出副作用問題,那麼,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你用最短的時間想出克服和避免副作用的辦法!為什麼非要報道不可呢?因為,現在咱們是信息社會,紙裏包不住火,沒有不透風的牆。馮小林和劉梅的事跡如果不從正麵報道,各種小道消息就會迅速地四處流傳。網上有可能傳出各種版本的帖子。大家都知道,小道消息一傳起來就必然走樣,那時候,我們的英雄就有可能變成狗熊——人們至少會問:一個堂堂的刑警怎麼會死在一個流氓手裏?是不是太無能了?那劉梅被關在地下室竟然一關就是三天,自己絲毫沒有反抗,隻會在牆上寫詩,而且我們的刑警愣是找不著他們?這不也是白吃飽嗎?像這些難聽的話,都會流傳起來。而那些走樣的小道消息會產生一個更大的副作用,那就是:平川市簡直暗無天日。那還得了嗎?不是把我們所有的工作全掩蓋了,全否掉了?人言可畏這話是一點不錯的。那時候,我們平川市是個什麼形象?我這個市委書記又是什麼形象?老百姓必然會罵:那個丁露貞天天坐在市委機關是不是白吃飽,不作為啊?不是我這個人害怕挨罵,而是我挨不起。我挨罵,意味著整個市委機關挨罵。因為我是一把手,是大家的代表。所以,不論從哪個角度講,矯正平川市老百姓的視聽,還事物一個本來麵目,我這個市委書記都當仁不讓!我沒法讓!我沒權力讓!我讓了,就是對黨對國家的瀆職!潘部長,你想想看,我說的是危言聳聽,還是合情合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根本沒有回旋餘地了。潘部長固然有自己的想法,但丁露貞是市委書記,是平川市的最高領導,潘部長即使保留意見,該執行還是要執行。潘部長本身就是筆杆子出身,回去以後,就親自起草了一份報道馮小林和劉梅事跡的工作安排,起草了一份樹立馮小林為“精神文明建設典型”的工作計劃,然後給丁露貞送來過目。丁露貞見此,便立即讓我打電話通知各位常委,撂下手裏的工作,立馬來開常委會。“山雨欲來風滿樓”,常委們除了潘部長都是老同誌,都閱曆豐富,見識不凡,感覺到自從孫海潮死了以後,憋了好幾天了,丁露貞都不動聲色,既不表態,也不開會,卻原來在醞釀情緒醞釀方案,一場大教育,大學習,大對照檢查乃至大清理即將開始,豈有不同意開會的?誰敢?
但丁露貞引而不發,對宣傳部的方案並沒有提出更深入的意見。她不提,並不意味著別人不提。她與孫海潮、武大維有著絲絲縷縷的關係,別人未必也有。而且,截止目前,市委常委們還都不知道她與那兩個人有關係,因此,他們沒有投鼠忌器的顧慮。於是,副書記首先將丁露貞本來想說的話捅了出來:“我感覺,在當前形勢下,市委宣傳部要做的工作不光是寫兩篇報道樹一個典型,而是應該開展一場深入持久的思想教育。現在孫海潮和武大維的問題還在調查之中,他們的問題屬於什麼性質還很難說,但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不能無所作為,隻等著省紀委調查組出結果,那就太麻木太被動了!我們應該開展反腐教育,這是任何人都會讚成的!我們要把教育搞得比‘三講’還認真,比‘保先教育’還正規。在各級機關營造出一種反腐倡廉的氣氛來!宣傳部要出文件出教材,組織輔導報告,組織市公安局宣講馮小林的先進事跡。反麵文章正麵做,我們宣揚好的,就是鞭撻壞的。大家說說,是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