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進這個大院,首先感受的是茂密蔥蘢的綠樹,暗夜裏的空氣中彌漫著沁人心脾的樹木枝葉的氣味。那枝葉簇簇團團勾肩搭背,像一頂巨大的帽子把頭頂遮得嚴嚴實實,天幕上的星星月亮不透一絲光亮。隻有甬道邊上的六角形帶罩路燈在道路上灑下暗淡幽雅的清光。如果哪個人站在樹影裏監視某一個樓洞口,別人便萬難發現。我由此想起李曉光曾經在此監視劉誌國,竟一等就等了四個小時的事。馮小林走在前麵,我緊緊跟隨,進了一個樓洞口以後,上到二樓,馮小林按響了一扇門的門鈴。足足等了兩分鍾,才有人過來開門。此時我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八點四十。是傅二萍。四十五六的樣子。從她穿著睡衣睡褲和奇醜無比的長相,我知道沒錯的。而且因為沒有生育過,腰身還算不錯。我和馮小林不約而同地喊了一聲“嫂子”。傅二萍隻把門裂開一條縫,一道暗黃的光線從門縫射出來,她就堵在門縫上,說:“你們是誰?你們找誰?”這個時候,馮小林就不搶著說話了,隻拿眼睛看著我。我說:“我們是市委機關的,我叫康賽,就找你!”
傅二萍肯定早已聽說了我的名字,因為她聽了“康賽”兩個字以後一點沒表示陌生和驚訝,臉上隻有遲疑的表情,愣了那麼五秒鍾,最後打開門把我和馮小林放了進來。想必她不歡迎市委機關的人,但也不敢得罪。進屋以後傅二萍並不給我們讓座,而是徑自坐在電視對麵的沙發上。眼睛隻是盯著電視,熒屏上在演一個摟摟抱抱的青春片。我便把寬大的客廳掃視了一眼,這個客廳至少有80平米,十對舞伴跳交誼舞都沒問題,三個人在這間屋裏,顯得是那麼孤單和微不足道。而一個意外的發現突然闖入我的眼簾——貼牆的一排文物架,也叫多寶格,全都空空如也,格子裏什麼都沒有。我與馮小林耳語:“你不是說她家有得是古玩玉器嗎?怎麼一件也沒有了?”馮小林搖搖腦袋,顯然也莫名其妙。按照我的理解,以孫海潮以前的身份不可能不附庸風雅,別人拍馬屁也不可能不送,而現如今給領導送什麼也不如送古玩。所以孫海潮家裏有古玩玉器再正常不過。那麼,那些文物架上為什麼屁也沒有?顯然是傅二萍知道自己要搬出去而提前運走了!她所考慮的問題就是怎麼保住家產,而根本不管這些“家產”來路是不是正當。牆上掛著一麵巨大的鏡子,鏡子裏麵是八個大字“有容乃大,無欲則剛”,眼下看上去是那麼諷刺和可笑。這時,馮小林突然開口了:“嫂子,我感覺你這屋有煙味?你不是從來都不抽煙嗎?”
馮小林的話讓我猛然一愣,因為屋裏確實有一股煙味,而且是那種高價香煙的煙味,高價香煙的煙味裏麵尼古丁的醬膩(煙油子)味不濃。中等煙則相反。而低質的劣等煙則是煙草味,凸顯的是一股子嗆人的草味。不知道我的概括是不是貼切。因為我也抽煙,是抽中檔煙的煙民。我一邊掏煙盒一邊向傅二萍走過去,然後將煙盒遞給她請她抽煙。傅二萍顯得有些慌亂,嘴裏說著:“誰說我不抽煙?我一天抽兩盒呢!”同時兩手笨拙地遲疑著接過煙盒——她伸手的時候,我留意到其手指沒有一點煙熏的焦黃,可以判定她根本就不會抽煙或抽煙抽得不勤,不可能一天兩盒。她果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我急忙將打火機點燃湊上去。於是,她就使勁往嘴裏吸,結果驀然間就嗆了起來,一連串地大聲咳嗽。我感覺,她在將計就計,她根本就不會抽煙——有可能臥室裏藏著剛剛抽了煙的男人,她抽煙隻是為了掩飾——因為客廳裏被人聞出煙味就讓她極其的丟份兒。老一輩平川人有一句很惡毒的罵人的話就是“奏賊養漢”,奏賊,自然是指男人做賊,養漢自然是指女人偷男人。眼下傅二萍就有可能在“養漢”。這不僅僅是因為孫海潮死了,就是孫海潮不死,估計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經常不回家睡覺,直到郭曉紅遠走加拿大以後才稍稍改善。當然這隻是我的推斷和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