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2 / 3)

“你需要喝什麼?”章太太忽然拿起菜單問她。茉莉胃裏猛烈掀騰著,隻能強笑著說,喝水就好了。章太太也就不再管她,自己點了一杯馬蒂尼,慢慢喝起來。從頭到尾都帶著墨鏡並不再說話。

茉莉轉著手裏的水杯,鍾貼著牆壁哢哢地走著,沉重的空氣從天花板上降落,撲在她身上將要把她壓碎。而章太太端著酒杯,不動神色地觀賞著她被壓成一堆骨渣。我要逃出去,她想,牆上鍾,我的水杯,我屁股下的座位都是她的,都是她的,她要把我擰碎。

這時候章太太終於喝完了她的酒,她像一頭敏捷而優雅的母豹,忽然撲過來攥住茉莉的手腕,鼻尖抵住茉莉的鼻尖。

記住,我不會放過你的。章太太說完扔下一張鈔票起身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10.

兩個月後章先生離婚的訊息傳遍了整個禹城,而章太太向當地報紙大吐口水,把茉莉說成一個勾引她丈夫為了名利出賣身體的蕩婦。“你無法想象這有多糟糕,”章先生告訴茉莉,“她的父親讓我丟了不少活,你也是。”

不管怎麼說,茉莉和章先生同居在了一起。房子在海邊的一座矮山上,四周除了樹木就是大塊的石頭,海潮拍打礁石的聲音從前窗灌進去,從後窗湧出來。什麼都是濕漉漉的,潮濕的沙土和石頭泛著冰冷的腥氣,林子裏匍匐著陰森的綠色,牆磚上爬滿綠得發黑的苔衣,摸上去軟而濕。章先生告訴她,我的父親就葬在那個林子裏,林子裏有很多墓碑,雲總是把太陽遮住,但陽光一定會灑在墓碑上。

他們在這裏過著清閑的日子,隻要不下雨,每天傍晚都會去海邊散步,回去以後,他們會吃點簡單的菜,通常是雞肉和一些蔬菜,餐桌上從來不會有魚,章先生說,我們這裏的人不吃魚,不吃蝦,我們不碰水裏的那些東西。

平靜的生活維持了半年,直到茉莉有了孩子。章先生喜不自禁地抱起茉莉,在客廳中央轉了一圈,茉莉下巴抵在他肩上,他看不到茉莉臉上嫌惡的表情。她望著窗外蒼茫的白色,想起身上的人皮,那層人皮很緊,常把她繃得喘不過氣,午夜時分她總要悄悄跳下床,剝下`身上的皮打理一番,順便透透氣。每次脫下皮,森冷的鏡麵上會出現一個醜陋的陌生女人,茉莉已經認不出她來。她選擇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穿上令人窒息的人皮。

她想孩子會把她的肚子繃破。她的肚子會開出一條縫,一直蔓延到脖子,然後是嘴角,她的皮她的肉像破棉絮和稻草一樣滲出來。章先生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他說他能感到一個新的生命在裏麵呼吸,茉莉沉默不語,她隻感到皮囊下的醜女人正蠢蠢欲動。

他開始無微不至地照顧她,每天照著菜譜給她煮湯吃。水汽從鍋子裏冒出來,飄進餐室,薄薄的煙霧浮在餐桌上,像一張鬆動的人皮。茉莉眼睛盯著章先生的背影,一口口吞著湯水,每吞一口,對他的厭惡也就更深。他把她喂胖了,把她喂醜了。那張人皮被穿了幾年,已不如當初靚麗動人,逐漸脫形的輪廓讓她看上去像一具女屍,美麗而嚇人。

那天晚上海潮聲如期灌入房子,茉莉睜著眼,她看到海潮的聲音爬進窗戶,在床角遊蕩,它身上的鹹味讓她惡心。 不,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她翻下床走到浴室裏,望著浴室裏的鏡子,她把皮穿上又脫下,反複不止,鏡麵上交替出現兩個女人,一個疲倦的醜女人,一個扭曲的美麗女人,而她誰都不認識。她不認識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