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1 / 3)

稚園老師的故事

時光軌道在漁村人腳下猛震兩下,不緊不慢地駛入二十世紀,撲麵而來是冰冷強硬的鋼鐵氣味。這種氣息盤猶如鉛黑的隕石,筆直墜入漁村。千年之後的漁村發生了滄海遽變。鋼筋叢林代替了灰牆黑瓦,甲殼蟲一樣的汽車行駛在煙灰色的柏油馬路上,女人的裙擺被提到了小腿肚上,露出滾圓纖細的腳踝。漁村被改名為禹城,人口膨脹到原先的一百三十倍。隻有人的壽命沒有變,平均是一百五十一歲。

“人越來越多了,沒有人肯走出去,街上全傻不拉幾的孩童和年輕人,學校和工廠裝不下他們,禹城就要裝不下了。”市長在辦公室裏來回踱步,嘴裏重複著這幾句話。幾隻蚊蟲圍著屋頂的白熾燈且飛且停,翅膀拍在燈管上發出吱嗡吱嗡的噪音。“夠了!”市長抓了兩下被燈光炙烤過的突兀閃亮的頭皮,衝這些蚊蟲大吼一聲。他抓起聽筒打了通電話,沒過多久,秘書走了進來。秘書是個冒失的年輕人,在接到電話之前正和打字的女工調情。他在進門的時候用手捂著微凸的褲襠,神色介於不安和不滿之間。

市長一言不發從上到下地打量他,目光最終定在了褲襠上。他冷笑著說,我真希望你們上班都別帶機巴,下班回了家,愛裝哪兒就裝哪兒,愛裝幾個就裝幾個,那都和我無關。這句下流話像一顆天邊飛來的流彈,砸落在秘書身上讓他措手不及。秘書臉紅如豬肝,聲抖如破弦,支支吾吾地岔開了話:“市長先生有什麼事兒?”

市長說:我要開個會,有關控製人口的。你快點給我寫稿子。

不久後,城內掀起了浩浩蕩蕩的控製生育的運動。按照新的法律,每戶人隻能生養一個孩子,多生偷生的人家將讓出一間屋子以及相當數量的罰款。這項苛刻的規定使人們一籌莫展。在那個沒有避孕套的地方,控製生育是一件痛苦而荒誕的事。為了住所和金錢,市民們做了諸多努力。每當暮色掛落城內燈火驟明,婦人們開始在廚房煎煮避孕的藥方。內容詭異的方子熬出來的藥汁烏黑如墨,衝鼻的酸澀之氣飄出排氣孔,徘回在街道上持久不散。男人在做-愛前會用厚厚的膠布裹住自己的生殖器,夜裏的禹城好像一片蛙田,抱怨和慘叫在街坊間此起彼伏。

對於這項突如其來的政策,表現最為憤慨的卻是老人們。在他們的童年記憶中,爹娘的床頭總是掛著巨大的章魚圖畫,始於遠古的生殖器崇拜在他們的思想和血液中紮下深根。而一根纏著膠布的陰-莖絕對是個大大的笑話。他們聚在茶館或者公園的石桌上,一邊搖著蒲扇一邊跺腳。作孽呀作孽,老人們唉聲歎氣,祖宗們的遺訓都被丟進臭水溝啦。他們湊著腦袋,壓低了聲音說,哪裏是臭水溝啊,是護城河!

苦得令人作嘔的藥汁沒有扼製嬰孩的降生,卻改變了他們的容貌。這些多餘的孩子在呱呱墜地之時,尻尾上拖著蜥蜴的尾巴,雙眼大如瓦鐺,稀疏的毛發是肮髒的肉紅色。

作孽啊作孽,老人們在談論到這些孩子的時候紛紛痛苦地閉上眼睛。這是上天的責罰,其中一個老人說,厄運即將降臨。

這些相貌古怪醜陋的嬰兒被偷偷丟進了護城河。護城河上架著三條橋梁,一條大的梁橋,兩條小的石拱橋。三座橋上通常是車水馬龍熱鬧非凡,可隻要一入夜,就沒人敢再上去了。他們說子夜時分嬰兒的屍體就會浮上來,成千上百的蛆蟲般蒼白浮腫的屍身,他們的尾巴從身軀上斷開,急速穿梭在黝黑的水麵下一如水蛭,夜裏的水上總是亮如白晝,晃瞎了多少人的眼睛,那是爛掉的尾巴在發光發熱。你聞見一股惡臭浮動在河麵上以及河邊的街道上,這種惡臭似曾相識,那是屍臭,同時是苦澀藥汁的變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