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南北方人冷悶的對持和相互偷窺中一天天過去,直到有一天,商人們扛著麥芽糖和各色香料走上了村莊的主道。村莊主道是一條用青石砌成的崎嶇小路,不足七尺寬。聽當時撤網回返的漁民說,他們在返航的路上,聽到村裏響起連綿不斷的吆喝聲。這些吆喝聲有別於他們熟知的鄉音,此起彼伏猶如翻滾的帷幔。
他們討厭這種來自於異鄉的聲音。但除了討厭,也得不出其他任何結論。長期閉塞的生活讓他們喪失了審時度勢的能力,憑海而沽的生產方式使他們頭腦簡單。他們的祖先說,在海邊生活隻需要捕魚的本領。這條原則像墜入油底的一滴水銀被世代傳承。生意人出巣經商的目的他們不得而知,他們無法判斷出吆喝聲背後的動機和野心。
麥芽糖醉人的甜味和香料曼麗的氣息像鴉片像毒花,占領了納倫族的土地。村民們沉溺在商人用香料和糖果編製的夢幻中無法自拔,漸漸喪失了勞動的欲望。漁村的通用貨幣是一種奶白圓滑的石頭,它們被堆放在當地人家的廚房裏。在那幾年中,漁民家裏的這種石頭悉數減少,用泥土築成的商鋪像絢麗的雨後蘑菇,從貧瘠的土壤中拔出腦袋。一場驟變在這片沙沙的生長聲中孕生滋長。
當村長同意將漁村讓給商人們的時候,村裏的勇士站了出來,他們攥著拳頭,表示要用武力來拯救自己的家鄉。
最後一場決鬥在傍晚的海邊進行。十二月份的月亮起得很早,淺淺地映在漆黑的夜幕上,洶湧的海水卷著浪花打過來,拍碎了水中那抹孤寂淒美的月光。來自於南北兩方的勇士齊聚在被海浪拍濕的硬沙地上,納倫族的勇士穿著皂衣和齊膝高的草靴,手裏握著魚叉,而北方的勇士的肩上披著厚厚的虎皮,手裏拿著支長槍。兩邊的漁民和商人擊鼓而喧,用自己的鄉音喊著口號。
決鬥持續了兩個時辰,最終北方勇士的長槍貫穿了納倫勇士的胸膛,當暗紅色的器官從納倫勇士的胸膛中一簇簇爬出來,所有結果不言而喻。北方武士在人群的一片哀歎驚呼中跪倒在南方勇士的屍體邊上,對著那顆冰冷的頭顱低聲祈禱,並在死者的額頭上親吻兩下。而後他抬起頭說:這一切都結束了。
這一切終於結束了。漁村最終被北方商人占領。對於那天夜晚,村裏留下許多傳說,這些傳說具有朦朧的悲劇色彩以及黑暗的警寓。他們說,那天夜裏有個女孩坐在礁石上,她的頭發比月光慘白眼眸中泛著藍紫的冷光。她輕薄的衣衫長長地拖在黑色的礁石上猶如一條魚尾。女孩轉過頭來的時候,你能看見分布在她嘴角和眼角的細密皺紋,而她的臉頰卻和剝了殼的荔枝一樣光滑透亮。他們說你能在女孩蒼痕交布的臉上看見青春和衰老完美交替的印記。
女孩回過頭的時候嘴唇扇動了兩下,海邊的人們聽到風鈴般的吟唱聲。厄運踏著海潮,厄運乘著海風,厄運徜徉在羊水中,厄運即將降臨。
厄運遲遲沒有降臨,厄運似乎是不存在的。北方的商人在這裏安居樂業,並同當地的女人結合生子,南北交雜的因子第一次融入漁村的血液。商人的到來為當地帶來了繁榮,漁村在對海人的傳言中成為一個彌漫著香氣的溫柔鄉。
B.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