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齒龍是最強大的水生猛獸,生活於侏羅紀中期的淺海區域......”
“燒光旗幟燒光房子燒光教堂統統燒光......”
我跳下床,打開書桌左下角的抽屜。裏麵放了一遝筆記本,兩塊邊角上起了屑的橡皮,兩管多納筆芯,還有一大包用報紙包裹的胡桃殼。我喜歡偷食祖母的核桃,然後把吃剩的殼用報紙卷上塞在書桌裏。我的祖母熱衷於檢查垃圾中的蛛絲馬跡,家裏的垃圾在通往垃圾站的路途上,總會經過祖母的纖纖枯手,她是這條充滿惡臭的道路上的一座碉堡。
不用說,胡桃殼是我的罪證,我不能舍身去炸祖母這座碉堡,隻能克製自己對胡桃的食欲。我在半夜總是很餓,食品櫃上放了很多軟糯的食物,沙琪瑪,綠豆糕,橡皮糖,檸檬蛋糕。堅硬不拔的胡桃在這群扶不起的甜食中顯得出類拔萃,黃胡桃玫紅色和黑色的包裝總會激發我的食欲,讓我眼睛放光,口水直流。
我推開報紙卷,拿起一本筆記本,嘩嘩翻了兩下,從書頁間抽出一條葉子。大麻-煙是莊生幫我卷的,他的手藝很好,把煙管卷得纖細修長。擦火點上,一股幽香在房間裏散開,灰白的煙從煙頭嫋嫋往上飄,往上飄,和黝黑的天花板輕輕吻上,我撅起嘴巴,朝上空打了響亮的啵。
第二天吃晚飯,爸媽又吵上了。他們像兩個彈簧人,從餐桌兩端齊刷刷跳起來,四隻手彈出來,開始練詠春拳,啪啪啪啪。餐桌震動起來,綠油油的蔬菜迎震搖晃,風姿綽約,燒鴨在盤子上顛簸,嘎嘎,地震啦,地震啦。我的祖父是個軍人,身手矯健,他從危在旦夕的戰場救出了他的寶貝花雕,躲在一旁的沙發上咪起來。
祖母很快加入這場戰鬥,她幫我媽打我爸,出手十分力,落點的時候隻有三分力。她說:“你跟個女人計較什麼?她的話你也信?” 我媽一邊啪啪打著拳一邊罵:“你可別當我是傻子,你就是心疼你兒子。你也是個女人,還放個什麼屁。”
我用手托著腮幫子,認真觀摩了大半場戰役。我媽是日軍,爸是國民黨軍,他們正麵交鋒打得麵紅耳赤,我祖母是遊擊隊,東一槍西一炮打著沾沾自喜。我揮舞著兩根筷子,敲在碗上,粗著嗓子大叫:啊——————— 他們看都沒看我一眼,接著打。
我閉上嘴。我看見桌子中央放著一大碗冬瓜排骨湯,湯水左搖右顫,從碗沿流出來,肥厚的排骨和白胖的冬瓜,在驚濤駭浪間拚死掙紮。我像個機靈勇敢的情報員,埋頭躲過戰場上灰色的硝煙,把那碗湯挪過來,雙手扶住碗沿,一頭紮了進去。■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兩塊冬瓜打在我的眼睛上,一塊小排堵住了我的鼻孔。等我從冬瓜排骨湯裏拔起腦袋,餐桌上一片寂靜。我爸,我媽,還有我祖母,眼神齊刷刷地定在我的臉上,我彌漫著肉香富於滋補的臉上。神經病,他們罵了句,再次投入如火如荼的戰鬥中。
操,我徹底絕望了。我絕望地站起來,絕望地離開餐桌走到水槽邊上,絕望地打開水龍頭衝臉,衝幹淨我這張絕望的臉後,我絕望地出了家門。
古田街上一溜二十盞路燈,十盞全瞎,五盞半瞎,剩下五盞熱得要爆炸,炯炯地瞪著地麵。有時我站在天台上往下看,古田街從我腳下盤轉而過,宛如一條堆滿脂肪的血管。刺黃的燈光打在垃圾桶上,垃圾桶裏的過期生肉,餐盒,菜葉子,保險套,滿的要撲出來,蒼蠅在上麵溜達,嗡嗡嗡,肥胖的黑貓油光光地從裏麵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