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他猛然意識到自己離賓館不過一公裏,何況此時他根本不想回去。於是將手隨便一揮:
向前,隨便開,離這兒越遠越好。
轉了十來分鍾,維納覺得心情稍稍平靜了些,便叫司機將車駛回了賓館。
下了車,他心不在焉地踱到了電梯前,剛想摁按紐,手又縮了回來。望望大廳裏的電鍾,才過十點,這時間對他來說實在是早了點。而一想起自己房中那空空落落的感覺,眉頭又擰了起來。
他在大廳裏轉悠了幾分鍾,心裏希望能碰上個把本公司的人,一起上酒吧再喝上點什麼。可是一個人也沒有看見。他們幾個住在這兒的同事平時下了班都習慣於互不串門。
他再也想不起可以幹些什麼了,一咬牙,索性又向外麵走去。
出來了,維納又覺得有些冷。大街上一片淒清,和賓館前廳及屋頂的輝煌燈彩形成強烈反差。維納扯起風衣領子,走了一會又覺得清涼的夜風吹在臉上比較愜意,便又將風衣敞開,倒背著手,漫無目的地圍著賓館的環路轉起了圈子。
他明白自己實際上是想躲避今晚那恐怕是難以逃避的失眠之苦。可是當酒漸漸醒去,精神反而更好,意識也越發活躍了。
狂怒消遁,空虛與悔恨便乘虛而入,迅速填滿了心靈的真空。
實際上這種懊悔從今天下午即開始了。當他後來從同事口中得知蘇曉雨真是病得不輕時,他意識到今天的表現未免太不象話。於是他聽從老板的話,去看了蘇曉雨。蘇曉雨的母親說她正睡著,於是他沒進去就留下花走了。
現在他懷疑蘇曉雨可能根本沒在家睡覺。
起先,他一直把自己的一切不當都歸罪於詹妮的出爾反爾與失約,可是當他無意中在酒吧裏看見蘇曉雨與艾爾親親熱熱、開開心心地在一起時,所有的怨憤便找到了一個爆發口。
他再一次深信蘇曉雨是在裝病,否則她怎麼能有精力與男人約會?
進而他又想到自己在詹妮麵前的可恥失敗,或許這也正是蘇曉雨的作用?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忍無可忍地爆發了……
可是現在,他突然清楚地看到了一個尖銳的事實:
今天這倒黴而局促的一天裏,他失去了多少東西嗬?很可能不僅僅是詹妮,還有他根本想不到會背叛自己的蘇曉雨!
蘇曉雨真的憤怒了!
維納從來沒見過也不可能想象她會如此頑強地對待他。她已不再象一貫給他的印象那樣,一味地溫順而無言,她開始反抗自己,而且如此決絕,如此激烈——隻有自己真正地錯怪了她,薄待了她,侮辱了她,她才可能變得這樣。而現在冷靜下來,細細一想,完全可能就是這麼一回事呢。
憑什麼認為詹妮會聽從蘇曉雨的挑唆?我掌握了蘇曉雨挑唆的確切證據了嗎?詹妮是那種沒頭腦沒有個人意誌的人嗎?
憑什麼我會認為蘇曉雨是在裝病?無非自己心煩意亂,狂傲自得,總以為她會千方百計地糾纏自己。
憑什麼認為蘇曉雨和艾爾早就有約,分明他有今天的機票為證……
維納痛苦地意識到自己在什麼地方出了毛病。什麼時候、為什麼自己忽視了蘇曉雨,淡漠了蘇曉雨?
如果自己真的已經不再需要、不再喜歡蘇曉雨了,那一切都很自然,就隨她去吧,就此象她說的樣結束了吧,這在維納的經曆中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可是,恰恰相反,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厭倦過蘇曉雨,尤其今天,被詹妮挫傷的自尊心正渴望溫暖,受傷的自信心怎容得再揉進泥沙?所以一看見蘇曉雨居然與艾爾那樣親親熱熱地泡在一起,維納才倍感如雷轟頂似地受不了。
可是這個艾爾不是在美國嗎?怎麼突然之間來到了他們中間?這家夥真會要娶她嗎?
他心亂如麻。
差不多有兩小時後維納才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房間。一進門便象堆稀泥一樣沮喪地癱在沙發裏,既懶得洗澡也不想上床,幾乎連動一動的勁頭都沒有了。就那麼怔怔地環視著空落落的房間發呆。
房間裏的一切,尤其是蘇曉雨的衣物、鞋子、梳子甚至空氣中特有的某種氣息,都相約好了似地一起湧出來,向維納提醒、訴說著什麼,不斷地念起蘇曉雨的名字。
還有小茶幾上那張鑲在小小的相片架裏的畫片——
那是先前蘇曉雨特意放在那裏的,她說那上麵的小女孩很象自己:讓她每時每刻看著你吧……
她的聲音又活靈活現地在維納耳邊響起。
可是她都看到了些什麼呢?
維納不安地歎了口氣,下意識地將畫片翻轉過去。
回憶梳羅起發生在這間房子裏的一切,蘇曉雨的一笑一顰仍不斷地在他眼前閃爍。他又想起剛從深圳回來,頭一次和蘇曉雨在這兒過夜時自己對自己說過的話:
這才象是在過家庭生活呢!也許這個蘇曉雨才是我多年來一直在找的那個女人,現在我可算是找到了她!
也許我從來就沒有真正找到過?
剛開始的那段時光是多麼美妙而富有韻味嗬!
哪一天他們不在一起呢?上班時他們眉目傳情,下班時裝得象要各奔東西,可是一會兒他們就相會在酒或者舞廳了。那時他們還遠遠不象現在這麼無所謂,公司裏的人很久沒有能看出他們有什麼過於親密的跡象。這主要因為蘇曉雨希望謹慎,也主要因為她的聰明巧妙。隻有他們兩人在一起時,她脈脈含情。一到公司人在或有外麵人在的場合,蘇曉雨立即就顯出一副公事公辦或者冷若冰霜的樣子。而且她表演得自然而逼真,一點沒有虛怯的樣子,令維納反而常常要忍俊不禁。
那時他們有說不完的話,什麼話題都能搔癢他們的神經,引起雙方快活的大笑。當然也有一些半真半假的爭論,他說她比真正的妻子還管得寬,她則說他比小夥子還蠻不講理……
他們最快樂的時光是在今夏的那些個中午。
維納色膽包天,無證卻照樣開著借來的車子,載著蘇曉雨來到距城50多公裏的湖邊。兩人在蘆葦深處的一片石板灘前野餐、遊泳、嬉戲。
蘇曉雨穿著他特地為她買的三點式泳衣,維納為她細嫩的皮膚抹上一層橄欖油,使得她在豔麗的陽光下倍為光彩誘人。可是她卻在維納貪婪的注視下不好意思起來,連奔帶跳地逃下水去。維納氣喘籲籲地在後麵追趕,幾次抓住又被她滑脫。兩人濺起的水花和笑聲驚飛蘆蕩裏成群的野鴨;蘇曉雨忽然不敢跑了,因為水已經淹沒了她的脖子,於是維納趁機抱緊了她。
有一天,兩人嘻鬧夠了轉身上岸時,驟然發現岸上高坡處有好幾個農民正興致勃勃地蹲在那裏,交頭接耳貪婪地觀看著他們的“演出”……
呀!蘇曉雨尖叫起來,窘急中不知所措地雙手抱胸蹲在了地上。可是維納卻滿不在乎,甚至覺得有趣。他張開寬大的雙臂,緊緊抱起蘇曉雨,嗨地一聲,將她向空中拋去。
“觀眾”們爆發出刺耳的嬉笑。
壞死了,維納,你瘋啦,快放下我,放下我呀!蘇曉雨氣急敗壞地尖叫著,拚命掙紮,用拳頭劈頭蓋臉地亂捶著維納。維納卻毫不鬆手,老鷹叼小雞似地挾著她鑽進汽車。兩人長久地親吻起來……
嗨!都怪我得意忘形,把一切都搞砸了。
維納沉重地歎息著,猛地在桌上砸了一拳:
無論如何,我得再和她好好談談。她不能就這麼跟那個小了子跑了!
他不禁又一次拿起那個小鏡框,這才想起,雖然和蘇曉雨或同事間有幾次合影,但他竟從未正式向蘇曉雨要過一張她單獨的照片。似乎從不覺得有此必要,從沒想到她會有反抗自己的一天!
他搖搖頭,又一次將鏡框翻轉過去。同時,腦中驀然迸出一個念頭:她現在在哪兒?真會和艾爾那小子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