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3 / 3)

這不是維納親自為她挑選的西裝嗎?那在在“廣大”商廈買的。試穿時,維納不顧女營業員明顯的不耐煩,反複比較著,足足換穿了十二種款式,才對蘇曉雨伸出拇指道了OK。

這是她生日那天維納送她的……

這是在北京爬長城時,和維納興起追逐時,不小心絆倒,被磨破的洞。蘇曉雨還沒見過維納那麼緊張的神情呢,也不問到底摔得怎麼樣,整個兒抱起她就跑,說是要送醫院急救……

想著想著,蘇曉雨陷入了可怕的幻覺:

蘇曉雨穿著那套維納最喜歡的衣服,萬分淒楚地出現在維納麵前。

維納目瞪口呆地看著突然出現的她;

C小姐驚惶失措地滿房間找地方躲藏;

當維納醒過神來,企圖來擁抱她,撫慰她時,服了毒的蘇曉雨淒涼地一笑,使出最後一絲力氣,將懷中一大抱玫瑰獻給維納,然後口吐鮮血,倒在他懷中……

蘇曉雨為這個臆念激動不已,渾身哆嗦著,幻覺的翅膀越飛越高,竟癡癡地幻想出維納由此而產生的種種可能的反應……

就這樣,蘇曉雨似醒非醒地折騰到深夜,實在困累了,才將這些亂七八糟的衣物統統往地上一推,就那麼和衣趴在床上昏昏睡去……

朦朦朧朧中,蘇曉雨聽見有人敲門,睜開眼再聽,卻什麼聲音也沒有了。屋裏很靜,聽不見一點其它聲音,四麵漆黑,整個城市都在沉睡之中,家裏人也一個個發出低沉的鼾聲。

但是蘇曉雨總覺得有人敲過門,於是她披衣起來,悄悄穿越客廳,將大門啟開一條縫,向外窺視了好一會,仍然沒有任何動靜。可是她奇怪地剛回到床上,卻又聽到了那清晰的敲門聲。

她更加害怕,正想喊,卻見窗玻璃上貼著一張熟悉的臉盤,定睛一看:呀!維納來了!

維納!

蘇曉雨興奮地叫著,打開窗子,卻見窗外站著的原是個長著一臉毛茸茸大胡子的陌生人——蘇曉雨趕緊關窗,卻怎麼也關不上。陌生人猙獰地笑著,力氣極大地頂著窗子,蘇曉雨想叫喊,卻喊不出聲來,情急中她一下撳亮了房燈,陌生人頓時如黑暗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蘇曉雨捂著砰砰亂跳的胸口,正在奇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回頭,維納卻笑眯眯地坐在她床上!蘇曉雨一頭撲到他身上,拳頭雨點般砸在他肩上:

維納你壞死了!幹嘛這麼嚇我?差點讓你把魂都嚇掉!那陌生人是你裝得吧?為什麼這麼晚了還來嚇我?

維納狡黠地笑著,並不正麵回答,隻聳聳肩,作了個怪模樣,那神情似乎在說:

難道你不歡迎我嗎?

不歡迎!蘇曉雨嬌嗔著伏在維納那寬大的肩膀上,索性追問道:

為什麼你總這麼躲躲閃閃,從不正麵回答我的問題?什麼時候能聽到你的真心話?你到底怎麼看待我們的關糸?怎麼看待我?今天我一定要你作個明確的表白!否則,我真的永遠也不再歡迎你了!

維納依然不說話,隻溫情脈脈地看著她。

你說話呀?

一定要我說嗎?維納終於收起了笑容,說:

那就讓我獻給你一首美麗的詩篇吧,我的所有感情都在其中了。

說完,他清清嗓子,真的一本正經地念誦起普希金的詩句來:

夜的幽暗籠罩著格魯吉亞的山崗,

喧騰的阿拉瓜河在我的前麵。

我哀愁而輕快,

我的哀愁是明亮的,

它充滿了對你的思念。

啊,它充滿了你,隻有你……

再沒有什麼

使我的相思痛苦或煩亂,

唉,我的心又在燃燒著,

又在愛著了,

因為——

它不可能不愛戀。

聽聽,聽聽,這下你該明白我的心思了吧?

是的,很明白。你不可能不去愛戀。但是,你愛戀的不是我,而是那個……反正你也明白是什麼人。

雨,你今天怎麼啦?為什麼偏要和我較勁?難道你非要我把自己的心剖出來給你看,你才相信我嗎?

完全不必……

不,必須如此,看來我隻有以這唯一的辦法來重新取得你的信任了。那好吧,我維納從來不是懦夫,我會讓你看到我這顆真誠而鮮活的心髒是怎樣在你眼前跳動的,你看著——

一晃眼功夫,維納手裏竟真的有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蘇曉雨霎時驚呆了。隻見維納毫不遲疑地高高舉起尖刀,向著自己胸膛就要刺下去——

維納!蘇曉雨一聲大喊,可是,尖刀已經深深地紮入了維納的心口。迸濺的血光中,蘇曉雨一聲尖叫,暈厥過去……

醒來好一會了,蘇曉雨的心髒仍在劇烈地蹦跳著。

真是一個惡夢。

怎麼竟做了這麼個古怪的夢呢?蘇曉雨抹了抹腦門,濕漉漉的一手冷汗。夢中的景象又清清楚楚地重現在眼前,蘇曉雨使勁眨眨眼睛,抬眼去看窗子,窗子上白蒙蒙的,天色似乎已經放亮。

她仍然有些狐疑,便爬起來到窗子前看了看,果然曙色已經映亮猶在晨睡的城市。但市聲已開始從各個角落裏擠擠挨挨地喧嘩起來。最近處的送奶小車殼洛殼洛的從窗前經過,清新的空氣也從窗子縫裏擠進來,涼涼地沁了蘇曉雨一臉。

幸虧是一場夢嗬……蘇曉雨一顆心終於落了地。

可是,蘇曉雨又隱隱地感到了一種悵惘的失落。昨夜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她的痛苦,維納的背棄,撲朔迷離的未來……

那是個什麼夢嗬!怪的是,怎麼夢中自己會那麼清楚地記憶得起普希金的詩來了?那還是大學時看過的,愛過的,雖然那時的確記得很多,畢竟不少年了呀,這些年都不興這個了。自己的興趣也幾乎與詩隔絕了,閑時喜歡的隻是流行歌曲而已,要記也記得這些呀?

真夠怪的。看來,真正的藝術,真正的文學對一個人的影響力的確是不可低估的,它有著神奇的力量。蘇曉雨感慨著,雖然時間還早,睡意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她不禁好奇地到近來幾乎從不光顧的書架上找出普希金詩選來。

翻著翻著,一下子就找到了夢中背過的那詩:“夜的幽暗”;而且,原詩和在夢中記得的一字不差。可是現在要再背一遍,反而記不那麼真切了,真是不可思議。

不會是一種微妙的神示吧?

這麼一想,蘇曉雨的心又沸騰起來。不由得又翻看起詩選來,怪的是,信手一翻,就被這樣一首吸引住了——

陰霾的白天逝去了;

陰霾的夜晚

以鉛灰色的棉絮鋪滿了天空;

像一個幽靈,從鬆樹林的後麵

朦朧的月亮冉冉上升……

她嗬,走下山徑小路,

走到喧響的浪濤拍濺的海岸;

挨近那莊嚴的峭壁,

這時,她坐下來了,

淒涼而孤單……

孤單的……沒有人對她傾訴、哭泣;

也沒有人忘情地吻她的雙膝;

孤單的……啊,沒有誰的嘴唇去吻

她的肩膀,雪白的胸,濕潤的唇。

……

多想讓維納也看看這些詩,讓她明白自己的感受——這些詩幾乎是照著我的心境寫的,反映的不正是我的現狀,我的困窘,我對他的失望與期待嗎?

他讀過這些詩嗎?他會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嗎?要不要找機會讓他也讀讀這些詩篇呢?

不,他才不會有興趣呢。他也不會甚至也不想知道我的心思。他顧不上考慮這些,他考慮的是自己的利害得失,忙的是抓緊時機尋歡作樂,他有得是尋歡作樂的條件和機會。而且,即使他知道了又怎樣?知道了也不會怎樣的。他沒有切膚之痛,他會嘲笑這不過是女人的纏綿,過時的哀怨,多餘的傷悲。

的確是多餘的,至少是無濟於事的,就象這些詩歌。

這些詩歌的確是舉世無雙的美麗篇章,問世以來,它一定打動過無數顆傷感的心,但是,它們對於活生生的世俗的人生能起到多大的實際作用呢?薄情人不會為美麗的言詞所動,多情人不能影響任何人的本質;它們甚至影響改變不了那個孕育、創造它的偉大詩人的個性與命運,普希金不是慘死在愛情的陰謀之中了嗎?

這些詩充其量能一時撫慰一下破碎的心靈,卻僅僅是一瞬間的。合上書本,走上街頭,太陽和千百年來一樣地亮著,風和昨日一樣的吹著,人還是那些人,世界永遠是那個複雜而充滿悲哀的世界。命運的車輪固執地按照它的既定軌道軋軋前行,決不會為任何人的喜怒哀樂所左右。

維納也還是那個維納,我又能奈之如何?

我呢?

我還是昨天那個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