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她幾乎要產生一種錯覺,那種以為他還愛著她的美好錯覺。
可是,她怎會忘記,他的記憶裏,根本不曾有過她。
心一亂,不熟悉的肉體脫離意識的控製令她的腳下微微不穩,不慎踩到了自己的裙擺,身體驟然向後麵的荷花池傾倒。
她沒有驚慌,也沒有轉身掙紮,隻是平靜地看著他的臉。或許他毫不在意,如果現在她狼狽地摔入水池,他會立刻轉身就走開吧?但她卻舍不得移開視線,隻想在他離開之前,將他溫柔的麵孔深深地刻印在腦海裏,讓她可以在下一次見到他前的這段時間裏,好好回味這陌生而熟悉的冰冷容顏。
身體慢慢後傾,她等待寒冷的池水無情地浸透自己的身體。沒有想到的卻是,在那一刻,那張本該冷漠的臉上竟然閃現出了一絲擔心。然後,比重力將她拽倒的速度還要快,他已經來到了她的身旁,毫不猶豫地踏進荷花池,濺起無數水花。始終持著寶劍的結實手臂有力而溫柔地攬住了她的身體,將她拉近自己,炙熱的呼吸瞬間近在咫尺。
飛濺的水花,在陽光下慢慢墜落,落在他古銅色充滿熱力的身體上,落在她白皙而冰冷的身軀上。他抱著她,在水中將她輕輕地舉起,將她抱至與自己平行的高度。他的呼吸是那樣輕柔,仿佛稍一用力,就會將她吹散化為空氣中的泡影。琥珀色的眸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在那透徹的顏色裏,她幾乎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還有一絲絲難以說明的奇異感情。
如此小心,如此珍視,就像眼前的人是這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如此驚喜,如此難以置信,就像等了很久才將她又一次攬入懷中。
艾薇心中難以抑製地一陣陣激動,難道,這世上真的有魔法嗎?難道他想起了她,難道……他認出了她?
她嘴唇微微張啟,卻說不出話來。
她好怕,眼前的所見,都僅僅隻是一個夢,在她說出話的那一刹,一切都會化為灰燼……
聲音帶著哽咽,她試探地說:“我是……”
我是艾薇,我依約回來了……
這簡單的句子剛說到一半,突然胸口一陣劇痛,仿佛要阻止她即將出口的話語。她連忙大口地呼吸,來平緩這突如其來的痛苦。一陣微風驟然吹過,藍色的水池激蕩起了美麗的漣漪,茂密的枝葉相互摩擦,發出了些微聲響。一片雲擋住了耀眼的太陽,荷花池裏的水變成了單一的深藍。
在那一刻,魔法好像消失了。
她看著他的表情,由極盡溫柔的疼惜轉為幾分訝異,繼而轉為冷漠,最後,直至是幾分難以掩飾的厭惡。
艾薇還來不及說出任何疑問,攬住她的那雙手臂已經殘酷地放開了她,甚至是將她推開一般。沉浸在幸福中的身體驟然摔入了深邃得踩不到底的冰冷池水中。
她什麼都看不到了,身體是那樣沉重。盛夏的中午,她卻好像沉入了萬年的冰川,絕望如同刺骨的寒冷,沿著身體的每一個關節蔓延入她的血液,侵入她的心髒,胸口霎時疼痛得令她無法呼吸。
她不能掙紮,水流來自四麵八方,將她緊緊束縛,令她動彈不得。
一隻結實的大手穿過池水,用力地抓住了她纖細的胳膊,在呼吸就要停止的一刻,硬生生地將她從水裏拽了出來,甩到堅硬的池畔。她捂住心髒,伏在地上虛弱地喘息。他站在一旁,高大的身軀擋住了所有的陽光。
他居高臨下,淡漠地掃了一眼蜷縮在地麵上狼狽至極的她。
“你不該接近這裏。”
艾薇虛弱地喘息著,良久,她才低聲問道,“為什麼?”
他怔了怔,似乎因她問了這個問題而感到奇怪,“這世上,隻有一個女人擁有接近這裏的權力。你不知道麼?”
艾薇一愣,心中驟然如同明鏡般清楚,可卻連發問的意圖都沒有了。
在現在,如果問一個對埃及稍有了解到人,拉美西斯二世所建的精美的一切都是為何。所得答案除奈菲爾塔利,怎還會有其他。
她的心髒痛得要停止跳動了。卻悲哀地連眼淚都流不出半滴。而此時,他還在繼續說著。
“民眾不停地請願,想讓我將你處死。”淡淡的聲音好像從遙遠的地方飄來,他不著痕跡地轉換了話題,“於理看來,不失公正——身為祭司,你沒有為國效力;身為王室成員,你未曾照顧好嫡係公主。我隻要一聲令下,你隨時都會被拉出底比斯,在熾熱的沙漠上被重刀砍下頭顱。”
拉美西斯停頓下來,等待著艾薇的反應。她卻不發一語,好像對此並不在意。這出奇冷靜的反應,讓他不由得顯露出一絲迷惑。
片刻,他微微蹙眉,雙眼恢複了先前的淡漠,“我給你一個機會,你可以將功補過。不管你究竟犯過什麼樣的錯誤,從此以後,你還是埃及的公主,王室的血脈。”
聞言,她的心微微一顫,隨即用力支起身體,仰頭看向高高在上的他,淺灰色的眸子裏透徹得沒有一絲雜質,“我不在乎王室的地位。”
他一愣,“你不在乎埃及王室的血統?不渴望未來在帝王穀永恒地安眠?”
艾薇咬著牙,努力地站了起來,看向比自己高了足足有一頭的他,眼神卻堅定而平靜。
他蹙起眉,琥珀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打量著她,沉吟半刻才繼續說道,“不管你流淌的血液是如何下賤,不管你的樣貌是怎樣古怪,在他人看來,你仍是埃及王室的公主,你有義務為埃及奉獻你的一切。”
她微微咬住嘴唇,太陽從雲朵中慢慢露出臉來,白皙的皮膚在陽光的照射下幾近透明。
“那、你要我做什麼呢?”艾薇用手指扣住裙擺,言語輕輕的,仿佛一旦聲音重了,就會將什麼撕碎,“如果我照你說的做……”
“你想要什麼作為回報?王室的認可?財富?權力?”冷漠的聲音帶著幾分不屑,淡淡地打斷了她的話語,好像一把冰錐,一次又一次地紮入她內心最柔軟的地方,讓她每一次的呼吸都變得那樣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