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0章 後記 (1)(2 / 2)

獨自一個人的時候,我時常想起毛小六搖頭晃腦叫我貓兒的樣子,還能看到他調皮地揪扯我小辮子的神態。想上一陣,我心裏就會悶悶的難過,要過好長時間,這種憂傷的情緒才會淡去。聽說毛小六考上大學後離開了毛家灣,在哪個城市工作沒人說得清楚,我也從沒想過去找他。在我的精神世界裏,毛小六是一個永遠的夢境,可能是受堂哥和纓的影響,我喜歡一種帶憂傷的情感,很苦,回味起來又有一點淡淡的甜。我想伯娘,一想到她,眼前就會浮現出一個小女孩跪在牛欄屋哭哭啼啼的樣子。想起伯娘對我的疼愛,我的眼淚總是不知不覺地掉下來。我發現,骨子深處我非常非常地喜歡伯娘。回到昆明後,頭昏惡心我就刮痧,極少吃藥,我在用一種特殊的方式懷念疼愛我的伯娘。我們走後不久伯娘就死了,像她自己預感的那樣,等爸爸去看她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伯娘知道自己要死了,就像大象,所以我走的時候她淌了很多的眼淚。在這一點上,我慶幸自己回到昆明。昆明人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死了也就死了,抬到火化廠燒成一縷青煙就能飛到天上去。可栗山嶺的人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就事先做口棺材,在我眼裏那是很嚇人的事。

如果有誰抬口棺材來說是我的,那當天我就會嚇得躺到床上,第二天就會像爺爺那樣說不出話來,到了第三天就可以把我裝進去了。給我最強烈的記憶是卿漢禾。那些曾經讓我生氣的事都變成了珍貴的回憶,當我經曆了許多人生磨難後才如夢初醒般地意識到卿漢禾是天下對我最好的人。我沒有忘記對他的許諾,一直惦記著,無奈我始終沒能穿上想象中的紅燈芯絨衣褲和紅皮鞋,我所穿的,都是姐姐她們穿了不能再穿的舊衣服。說到照片,很多年了,我們全家甚至沒有一張合影。到我自己有能力去相館的時候,栗山嶺在我心裏已經淡去,就是記得那個承諾也不會兌現了,一個大姑娘可能隨便給誰寄張照片過去嗎?歲月匆匆,爸爸媽媽老了,落葉歸根,爸爸退休後第一個願望就是回到闊別四十多年的老家看看。一個多月後,爸爸媽媽從老家回來了,說卿漢禾給我帶來點東西,叫回去拿。遠久的記憶被喚醒了,我想起栗山嶺,想起堂哥和纓,想起伯娘,想起毛小六,想那個給我帶來不盡回憶的卿漢禾。卿漢禾帶給我的東西用塊黑布包著,低頭一聞,有股生薑混雜著煙熏的味道,這是老家留給我最強烈的記憶。打開布包一看,裏麵有紅薯幹,有十個擠破殼的熟雞蛋。

拿起一塊紅薯幹咬了一口,我慢慢地吃著問媽媽:“卿漢禾現在過得怎麼樣?”媽媽長長地歎了口氣說:“禾崽真可憐啊!”話一出口,媽媽的眼睛就紅了,好半天她才接著說:“我們到老家那天,山裏積著厚厚的雪,剛到你伯伯家坐定禾崽就來了。大冷天的,他就穿了套單衣,髒兮兮的像是從沒洗過,破破爛爛的褲腳吊在膝蓋上。他雙手抱住肩膀抖作一團,哆哆嗦嗦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我把他拉到火塘邊暖和了一下身體,他能說話了,張口就問老四讓你帶照片來了啦?我把我們全家的合影給他看,他一個勁地笑,說沒有變,說還是像過去一樣好看。後來,他每天都到你伯伯家,一天跑幾趟,來了就去盯住那張照片看。”我渾身都熱了,感覺如坐針氈。媽媽開始搖頭,說:“你二奶奶十多年前就死了,二公公又得了老年癡呆症,禾崽結婚沒過多久患上了癲癇病。一年後,他媳婦抱著出生不久的女兒回了娘家,從此沒再回來。禾崽三天兩頭發病,基本喪失了勞動力,就連生產隊分的那點自留地裏都長滿荒草。餓了他就東一家西一家地討,村裏人可憐他,幾乎每家每戶都給過他飯吃。一個月前他癲癇病發作倒在火塘上,硬是讓火把下半身給燒壞了,直到痛醒滾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