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不願想,什麼也都不願做。現在隻感覺累得要命。隻想這樣不被打擾地直接睡過去——但是並不能如願。大概沒多久,門就被敲響,莉迪亞的聲音在門口嚷了起來,“哦,莉齊,懷特先生來了!他聽說你回家了,十分高興,但是也很焦急,迫切地想知道你為什麼……”

伊麗莎白睜開眼睛。

“莉迪亞,請你幫我轉告,說我已經睡了。讓他明天下午1點到大英博物館邊上的公園裏見我。”

“好吧……你可真夠奇怪的……”

過了一會兒,伴隨著門口漸漸消失的踢踏腳步聲,世界終於恢複了寧靜。

伊麗莎白再次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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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過後,撇下好奇得簡直快抓狂的舅母和莉迪亞,始終沒說什麼的伊麗莎白換了件衣服出門。

來到公園的時候,其實時間還早,但愛德華·懷特已經等在公園門口了。看到伊麗莎白的時候,他的眼睛一亮,急忙朝她匆匆跑了過來。

“天哪,你昨天到底怎麼了?我非常擔心,昨晚一夜都沒睡,恨不得時間能快點過去才好……”

伊麗莎白抬眼仔細看了下他。

他的焦急和擔憂都明明白白地寫在他此刻望著自己的那雙眼睛裏——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確實顯得非常憔悴。眼睛通紅,兩頰也冒出一層來不及刮去的青色胡茬,完全沒了平時的紳士模樣。

“懷特先生,非常抱歉,讓您擔心了。我想您此刻一定有很多話要說,我應該也是。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吧。”

伊麗莎白微微笑道。

愛德華·懷特感覺到了她語氣裏的生疏和禮貌,就像再次回到他們剛認識時的模樣,還在愣怔間,伊麗莎白已經朝裏走去。

他望著她的背影,壓下心底湧出的那種不祥之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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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可以請您告訴我,為什麼昨天你突然失約了嗎?”

站在湖邊一處沒什麼人的草地上後,心急如焚的愛德華立刻問道。

伊麗莎白的目光從湖中正在遊動的幾隻水鳥身上收回,落到對麵愛德華的臉上,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說道:“對不起。雖然我接下來的話可能會讓您覺得失望。但我不得不告訴您,昨天我去過您的診所了,並且無意聽到了您與史蒂芬先生的一段對話。”

愛德華·懷特的臉色唰地變成慘白。

他定定地望著伊麗莎白,久久沒有說話。

伊麗莎白也沒有說話,隻靜靜地看著他。

良久,愛德華·懷特終於苦笑了起來。

“我就知道——”他喃喃地道,聲音有點顫唞,而且充滿無力之感,“當我找不到你,而你舅母說你已經去診所找我的時候,我就猜到了,一定是你聽到了我和史蒂芬的對話……就在昨夜,我還懷著僥幸的心,希望我的猜想是錯誤的,現在……”

他的聲音像斷線風箏,消失了。原本英俊的臉龐,此刻充滿了仿佛將死之前的頹敗之灰。

“很抱歉,我必須要收回自己原來的話。我無法接受您成為我的丈夫,這是我最後的決定。”

伊麗莎白眨了眨眼,強忍住心裏忽然湧出的那種酸楚,“您可以認為我冷酷無情。但在我看來,掠奪一個可憐貧民可能耗費了他畢生心血而做出的研究成果的這種舉動,才是真正的冷酷無情!那位已經死去的先生,他擁有一個絲毫不遜於你的天才頭腦,他發現了一個足以改變醫學曆史的偉大現象,僅僅隻是因為他的出身和貧窮,所以直到臨死,他都無法寫完自己的論文。他信任你,所以才讓親人把他的研究成果轉到您的麵前,希望借由您的幫助而讓天下人知道他的心血。這大概也是他唯一可以表示自己來過這世間一趟的證明了。可是您呢?您都做了什麼?無論您給自己所寫的辯詞披了如何冠冕堂皇的外衣,也無法掩蓋您是一個盜賊的本質。盜賊被抓住了就要絞死,而你卻可以憑著自己偷來的東西被送進神聖的科學殿堂——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十分清楚,那位史蒂芬先生的偉大發現注定會改變人類醫學的曆史。你是醫學教授,你自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在良心和誘惑麵前,你最後選擇了背棄!愛德華·懷特先生,你太令我失望了!我可以無視你別的過失,但是這件事,哪怕與我本人沒有絲毫的關係,我也絕對無法接受。因為這觸及了我的道德底線!”

或許是太過激動了,說完這段話,她的眼淚終於無法抑製地落了下來。

愛德華·懷特一直怔怔望著她。隨了她的話,他眼中的痛苦與羞愧愈發強烈,終於,在看到她落淚的那一瞬間,他抱住自己的頭,痛苦地說道:“伊麗莎白小姐,您的責備句句在理。是的,我背叛了史蒂芬兄弟對我的信任!但是我有我的苦衷。倘若你以為真的是我想要把史蒂芬先生的研究成果據為己有就好了,那麼我也可以死心塌地地接受您的鄙視,從此再不敢乞求您的諒解。但這不是事實。我實在無法忍受在您眼中成為這樣一個不堪的人,所以我不得不說出來。我,愛德華·懷特,從頭至尾,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把史蒂芬兄弟的論文據為己有。提出這個建議的是凱恩斯先生。他深深知道這篇論文的價值和可能會給發表者帶來的巨大榮譽。所以在得知論文來源之後,他秘密找到了我,要求在論文上加上小凱恩斯的名字——那是他的兒子。他和我一樣,也是一位醫學教授。是的,在我最後答應他的那一刻,我必須要接受良心的審判。但是我沒有選擇。學術界的黑暗不是你所能想象的,皇家學會更不是一片樂土。像卡爾教授那樣的人,不過是極少數的存在。隻要我還想繼續在皇家學會裏立足,我就不得不接受這個無恥的要求,並且答應保密。最後我妥協了。然後,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樣,在凱恩斯先生的要求下,我也不得不在論文上添加自己的名字,哪怕在我看來,這是一個巨大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