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紅樓的靜,更靜了。在更深的靜寂中,又有一個女人開始唱歌:
“孤人兒最怕是春滋味,
桃兒紅,柳兒綠,紅綠他做甚的?
怪東風吹不散人愁氣,紫燕雙雙語,黃鸝對對飛。
百鳥的調情也,人還不如你。”
這歌兒千回百折,情濃意切,卻是唱得圓潤了。樓外的人靜靜聽著,假使沒有假山上血淋淋的兩具屍體,正醒目地提醒大家發生了什麼事,幾乎竟要忘卻眼下正是肅殺的深秋,滿庭院裏,似乎盡是那摸不著看不見的春愁春怨春傷春情,正如雲卷雲舒,霧生霧起,不著痕跡地蕩漾開來。
樓上人拍了兩巴掌,喝彩道:“好!”
“謝爺誇獎!”那唱歌的妓女脆生生道。
“用不著謝,本來就是該當的,”那人“嘿”了一聲,忽然道:“不過,你姐妹剛剛才在你麵前摔死了,你就唱得這麼高興,未免也太沒有心肝了吧?要不然,就是準備先咽下這口氣,瞅著爺爺我受了傷,卻想來跟我歪纏,好趁我不備,來算計我?”
那妓女啞口無言。樓上人又“嘿嘿”兩聲,道:“象你這樣的姑娘,老實說,我可是有點害怕!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還是跟你姐姐做伴去吧!”
這個女人於是也飛了出來,還是一頭撞在假山上。 ∮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豔紅樓的靜,終於破裂了。一時也不知道有多少步聲雜遝,從大門奔出,從後門奔出,從東側門奔出,從西側門奔出,抄各式各樣最快捷的小路,去報官、去報喪、去找豔紅樓的後台老板、去找燕京鏢局設在滄州的分局,在這座以武出名的城市裏,去尋求所有能夠尋求得到的救援去了。
然而還是有很多人留在了原地。滄州,畢竟就是滄州。便是三條人命,也沒有把武鄉的人給嚇得完全魂飛魄散。大家自問武功,雖然不及樓上人一根毫毛,可還是一起仰頭,團團凝視樓上的那間房間。一邊替裏麵的人擔憂,一邊,不免在各自揣測,那出手的人,如此這般窮凶極惡,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呢?
隻有老鴇子還依稀記得,這人來時,風帽低垂,看不清臉龐,隻是胃口倒大,一口氣要了三個姑娘。所以這個時候,也就隻有屋子裏麵,最後剩下的那個姑娘,才知道這人到底是個什麼模樣了。
最後剩下的這個姑娘,藝名小翠,在三人中年紀最小,大約隻有十六七歲。這時見兩個姐姐一個因為唱得不好,一個因為唱得好,都飛出去死了,不免無所措其手足。呆了一會,拿起酒壺,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脖子幹了。
那人倒有些意外,笑道:“你放心!現在再殺了你,我可不免過於寂寞了。至少,在你有可能被人救出去之前,是不會殺你的。”
小翠手一揮,細瓷酒杯撞在牆上,碎成兩半,落在樓板上古碌亂滾,冷笑道:“爺若有氣,自找給你氣受的正主兒算帳去!隻作踐我們這些爹生娘不養的苦命人,算什麼本事?”
那人更奇了,微笑道:“我有什麼氣?”
小翠繼續冷笑,道:“除非我是眼瞎了!才看不見你這一身重傷!你被人家打了,心裏有氣,有本事找正主兒發去嗬!就算在這裏把娘兒們都殺光了,又算什麼男人!?”
那人挨了這一罵,居然並不動氣,徐徐道:“這你可就錯了。你以為我是受了傷生氣才殺人。其實,我正是因為受傷了,殺人才不得不少一點。若論平時,這點子人,真還塞不滿牙縫呢。”
小翠語塞。她本來好容易才想到這幾句話,自以為切中肯綮,份量不輕,哪知道竟全撲了個空。一杯酒之後的那股盛氣,給這麼一耽擱,終於怯了下來,道:“那……你幹嘛要那麼凶?”
“問得好!”那人撫掌道:“問得實在是好!所以有時候,我自己都不免奇怪了,就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為什麼直到現在,才有人問起呢?”
小翠警惕地看著他。有前車之鑒在,她可不敢認為這個人的稱讚,就真正跟讚賞有什麼聯係。隻聽那人道:“左右現在時間還早,一頓飯功夫,也不知道這些人的救兵搬不搬得來。為免等得太過無聊,我就回答你這個問題吧。怎麼說呢,這個問題麼,還牽涉到一個很久遠的故事。你喜不喜歡聽故事?不過,這個故事該怎麼說,嗯,還得讓我再想一想。”
小翠心裏翻騰得那個詫異。明知人家搬救兵去了,還不趕緊逃跑?居然還要為了打發這段時間,慢條斯理地講故事?不過這人要是馬上逃跑,自己恐怕也就立刻被他殺了。要是還有一個故事可聽,不止一時半刻死不了,堅持到救兵來到,說不定還有生存的轉機。一時怔忡不定,七上八下地看著那人。
那人正兒八經的,倒是一副構思故事的模樣了。陷在藤椅裏,若有所思地看著遠處的山峰一點一點吞沒斜陽。落日餘輝紅通通地灑進窗戶,照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