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3)

附錄二

蘇天爵傳

蘇天爵字伯修,真定人也。父誌道,曆官嶺北行中書省左右司郎中,和林大饑,救荒有惠政,時稱能吏。天爵由國子學生公試,名在第一,釋褐,授從仕郎、大都路薊州判官。丁內外艱,服除,調功德使司照磨。泰定元年,改翰林國史院典籍官,升應奉翰林文字。至順元年,預修武宗實錄。二年,升修撰,擢江南行台監察禦史。

明年,慮囚於湖北。湖北地僻遠,民獠所雜居。天爵冒瘴毒,徧曆其地。囚有言冤狀者,天爵曰:「憲司歲兩至,不言何也?」皆曰:「前此慮囚者,應故事耳。今聞禦史至,當受刑,故不得不言。」天爵為之太息。每事必究心,雖盛暑,猶夜篝燈,治文書無倦。沅陵民文甲無子,育其甥雷乙,後乃生兩子,而出乙。乙俟兩子行賣茶,即舟中取斧,並斮殺之,沈斧水中,而血漬其衣,跡故在。事覺,乙具服,部使者乃以三年之疑獄釋之。天爵曰:「此事兩年半耳,且不殺人,何以衣汙血?又何以知斧在水中?又其居去殺人處甚近,何謂疑獄?」遂複置於理。常德民盧甲、莫乙、汪丙同出傭,而甲誤墮水死,甲弟之為僧者,欲私甲妻不得,訴甲妻與乙通,而殺其夫。乙不能明,誣服「擊之死,斷其首棄草間,屍與仗棄譚氏家溝中。」吏往索,果得髑髏,然屍與仗皆無有,而譚誣證曾見一屍,水漂去。天爵曰:「屍與仗縱存,今已八年,未有不腐者。」召譚詰之,則甲未死時,目已瞽,其言曾見一屍水漂去,妄也。天爵語吏曰:「此乃疑獄,況不止三年。」俱釋之。其明於詳讞,大抵此類。

入為監察禦史,道改奎章閣授經郎。元統元年,複拜監察禦史,在官四閱月,章疏凡四十五上。自人君至於朝廷政令、稽古禮文、閭閻幽隱,其關乎大體、係乎得失者,知無不言。所劾者五人,所薦舉者百有九人。明年,預修文宗實錄,遷翰林待製,尋除中書右司都事,兼經筵參讚官。後至元二年,由邢部郎中,改禦史台都事。三年,遷禮部侍郎。五年,出為淮東道肅政廉訪使,憲綱大振,一道肅然。入為樞密院判官。明年,改吏部尚書,拜陝西行台治書侍禦史,複為吏部尚書,升參議中書省事。是時,朝廷更立宰相,庶務多所弛張,而天子圖治之意甚切,天爵知無不言,言無顧忌,夙夜謀畫,須發盡白。

至正二年,拜湖廣行省參知政事,遷陝西行台侍禦史。四年,召為集賢侍講學士,兼國子祭酒。天爵自以起自諸生,進為師長,端己悉心,以範學者。明年,出為山東道肅政廉訪使,尋召還集賢,充京畿奉使宣撫,究民所疾苦,察吏之奸貪,其興除者七百八十有三事,有糾劾者九百四十有九人,都人有包、韓之譽,然以忤時相意,竟坐不稱職罷歸。七年,天子察其誣,乃複起為湖北道宣慰使、浙東道廉訪使,俱未行。拜江浙行省參知政事。江浙財賦居天下十七,事務最煩劇,天爵條分目別,細巨不遺。

九年,召為大都路都總管,以疾歸。俄複起為兩浙都轉運使,時鹽法弊甚,天爵拯治有方,所辦課為鈔八十萬錠,及期而足。十二年,妖寇自淮右蔓延及江東,詔仍江浙行省參知政事,總兵於饒、信,所克複者一路六縣。其方略之密,節製之嚴,雖老帥宿將不能過之。然以憂深病積,遂卒於軍中,年五十九。

天爵為學,博而知要,長於記載,嚐著國朝名臣事略十五卷、文類七十卷。其為文,長於序事,平易溫厚,成一家言,而詩尤得古法,有詩稿七卷,文稿三十卷。於是中原前輩凋謝殆盡,天爵獨身任一代文獻之寄,討論講辯,雖老不倦。晚歲,複以釋經為己任。學者因其所居,稱之為滋溪先生。其它所著文,有鬆廳章疏五卷、春風亭筆記二卷;遼金紀年、黃河原委,未及脫稿雲。

元史卷一百八十三

滋溪書堂記

宋 本

延佑六年,予初來京師,聞國學貴遊稱諸生蘇伯修以碣石賦中公試,釋褐授薊州判官,往往誦其警句,名藉甚。欲一識,則已赴上。及還,始與交,因得知伯修多藏書,習知遼與金故實暨國朝上公碩人家伐閱譜係事業碑刻文章。既久,又見其嗜學不厭。嚐疑冑子有挑達城闕者,已仕即棄故習者,伯修獨爾,其淵源必有出師友外者。詢之,則果自其先世曾大父少長兵間,郡邑無知為學者,已能教子,為人先。其大父威如先生,教其考郎中府君尤嚴。或曰:「君纔一子,盍少寬。」輙正色曰:「可以一子故廢教耶!」先生學廣博,嚐因金大明曆積算為書數十篇,曆家善之。府君既為時循吏,又好讀書,教伯修如父教己,有餘俸,輒買書遺之。於是予疑益信。

又久之,則其所著書曰遼金紀年、曰國朝名臣事略者,皆脫稿,而今之諸人文章方類稡未已,士大夫莫不歎其勤。伯修汲汲然,至不知饑渴之切己也。日謂予:「昔吾高王父玉城翁當國初自汴還真定,買別墅縣之新市,作屋三楹,置書數十卷。再傳而吾王父威如先生,又手自鈔校得數百貯之,因名屋曰滋溪書堂,蓋滋水道其南也。歲久堂壞,先人葺之而不敢增損,且漸市書益之。又嚐因公事至江之南,獲萬餘卷以歸。吾懼族中來者不知堂若書之始,幸文之,將刻石嵌壁以示。」

嗚呼,有子不知教不論,教而不克如誌者,如誌而不得及子子者,皆是也。求若蘇氏四世知為學,囏哉。世之致爵祿金玉良田美地者,其傳期與天地相終始,然有身得身失者,況其後萬有一能振奮過祖禰者,則又鄙昔之人無聞知。撤敝廬,創甲第,矜貴富,病先世之微不肯道。而翁之堂,府君能葺之,伯修能求記之。翁之書,先生能加多,府君又益增之,伯修之購求方始,不第能守也。非有以將之,能若是乎!府君葺堂,不敢有加以求勝前人。伯修有屋京師、真定,皆不敢求記,獨惓惓是區區之三楹者,又可以為薄俗警矣。

抑蘇氏雖世為學,獨威如先生有著述。伯修著述益富,豈聞祖風而興耶!然予聞自先生至伯修,三世皆一子,惟其能教,故悉克自樹立。今伯修亦一子阿瑣,甫〈齒兆〉,而穎拔可就傅。伯修能繩先生義方以造之,則堂暨書之傳,邈乎未可概也。是為記。

伯修名天爵,今以翰林修撰拜南行台監察禦史雲。至順二年十二月廿六日,大都宋本記。

國朝文類卷三十一

蘇禦史治獄記

黃 溍

至順二年冬十有一月,趙郡蘇公天爵由翰林為禦史南台。時方用中書奏,遣官審覆論報天下獄囚。三年春正月,公甫就職,即分蒞湖北。湖北所統地大以遠,其西南諸郡民獠錯居。俗素獷悍,喜鬥爭,獄事為最繁。公不憚山溪之阻,瘴毒之所侵加,徧履其地,雖盛暑猶夜篝燈閱文書無少倦。囚有言其冤狀者,公曰:「憲司歲再至,不言何也?」囚皆曰:「前此慮囚者應故事耳,聞公至當受刑,故不得不言。」公為之太息,事無巨細,必盡心焉。

辰之沅陵民文甲無子,育其甥雷乙,後乃生兩子而出乙。乙伺兩子行賣茶,即舟中取析薪之斧並斮殺之。既沉斧水中,而血漬其衣,跡故在。事覺,乙具服,部使者顧以三年之疑獄而釋之。公曰:「是事二年半耳,不殺人何以衣有血汙,何以知斧在水中?且其居去殺人處甚近,何謂疑獄!」遂複寘於理。

有龍光祖者,買官得同知某州事,用例奪官家居。其子及家奴言:「胡孫溪有吾家故所請射官地,而宋某來畊其上。今宋已死,宜募佃者。」光祖從其言,而宋之子乙來爭此地。光祖以牛、米、鹽遺洞蠻,使與佃人夜持兵圍宋所居,盡縛其家人以去。佃人指乙兄甲謂洞蠻曰:「不殺此人,恐走出洞,事泄。」遂射殺之,而散賣其妻子於諸洞。甲既死,乙竟脫歸,訴其事。吏受賕,止以占田坐其佃人,寘光祖不問。公曰;「殺人而坐以占田,可乎?」乃謂洞蠻,悉出宋家人,而正殺人者罪。

沅之麻陽民張甲、彭乙爭溉田水交惡,張以禾方熟,夜往視之,彭適過其處。張因殺之,而誣以盜禾,取其家竹〈累〉實禾為驗。吏以為殺者真盜也,將貰其罪。公曰:「彼盜汝禾,用手取之耶,抑用鎌也?」曰:「用鎌耳。」公問:「鎌安在?」不能對,乃論如法。

有黃天發者,兄子四人,仲獨富,而其季性剛愎,與諸兄數有爭,且陵侮天發。仲欲殺季,乃告於天發,而以錢與謝某者,使共殺之。季妻發其事。仲謂天發曰:「兄殺弟則罪重,叔承之則罪不至死。叔婦子某能衣食之。」天發許諾,尋就逮,自言實出錢與龔某者使殺之。龔蓋仲之舅,而其妻則謝之母也。仲賂吏,如其言,文到成獄。公疑有寃,訊之,果然,乃以始謀者為罪首。

常德之桃源民盧甲、莫乙、汪丙同出求傭工於人,甲誤墮水死。甲弟之為僧者欲私甲妻,不得,訴甲妻與乙通而殺其夫。乙不能自明,言:「實與丙同擊之至死,慮其複蘇,斷首棄草間,而棄屍與仗於譚某家溝中。」吏往視之,果得髑髏,而屍與仗皆無有。公曰:「屍與仗縱存,今巳八年,未有不腐者。」呼譚問之,則甲未死時其目已瞽,而謬雲:「曾見一屍為水所漂去。」公知其誣,語吏曰:「此乃疑獄,且不止三年也。」卒釋之。

楊乙者,始娶而得悶風疾,其妻惡之,逃歸父母家。乙往追取其聘財,婦翁以訴於官,事未決,而乙於屠者燕甲家見其妻,因與甲鬥毆。既去,而至屠者燕丙家,責所貸,又與丙鬥毆而去,中路病發死。其母知無它,而恐官以前事來索之,故亟以聞。吏不察,乃捕係兩屠者,治殺人事。公問其母,得乙風疾狀,兩屠者賴以免。

印社子者,問同裏民家女為妻,未及娶,而周某者恥與為婭婿,止婦翁使勿嫁。社子恨周而殺之。楊惠孫、黃文德皆裏中大家,故有怨,社子本受傭惠孫所,又適僦文德屋以居,文德因嗾社子援楊父子造謀使殺周。惠孫強服而不能言其故,初言周捕其子奸事而殺之,次言周通其妾而殺之,後徙其獄龍陽,則又言:「過洞庭遇風禱於神,許采生以祭,而殺周取心肝祭之。」公閱其牘曰:「前二說既非是,使如後說,有屍可驗猶未足信,況無屍乎!」及詢得其實,則教之自誣者衛推官也。於是社子已瘐死,乃出楊父子,破械遣之。

州人劉文貴死,妻弟同郡朱德來省其姊,文貴養子飲以酒,數日而患腹脹。文貴次子與養子爭家財有隙,因謂德曰;「得非中蝦毒乎?」搗烏桕根和酒飲之,得暴下,視之無它毒,而病愈劇。德歸,具以養子言告其母,其母以聞於官,未及逮問而德死。錄事及武陵縣官來驗其屍,皆以銀釵探口中,色不變,定為病死。衛推官者先以他事怒錄事,欲假定驗不實為其罪,更命龍陽知州聚檢作中毒死,辭連三十餘年,養子已誣服。公疑有寃,為訪諸路人,且諭使吐實。眾皆曰:「獄辭盡衛推官教我雲然。」公既反其獄,並按衛推官罷之。

凡此皆死獄,公所平決未有不得其情者也。

富者以佃客家人死而蒙非辜,公則直其寃。貧者以年饑取他人穀,因擊傷之而傅重議,公則薄其罪。所活又數十百人。澧之齊氏,沅之曹氏、駱氏,靖之唐氏,並雄於貲,而善持吏短長為民害。齊因湖泊官不聽其撲買而汙以他事;曹與駱有罪例當施粉壁,著其過惡,遂藏去省檄,以滅其跡;唐以白身為黃平府判官,追奪之令下而拒不納。公至,吏始克舉其法無所避。有以婚田來訴者,公雖歸其事於有司,後必詢所處當否,即有未當,折以片言,莫不心服而去。

公既召還,兩入台為禦史,湖北之人思之不置。而士之有文學者太祝周君曆敘其事焉。昔者於定國嚐為禦史矣,而其為廷尉也,居十八歲乃遷。夫以十八歲之久,事之可書者宜不一而足,史僅存其父於公爭孝婦不殺姑事,而於定國之事一無所載,第稱之曰「民自以不寃」而已,豈非當時軼其傳而史家無述歟!用是有感於公之事,輙因周君所敘刪取其大略,為之記,以慰其人之思。後之秉史筆者,或尚有考也。公今由中書禮部侍郎出為江北淮東道肅政廉訪使雲。

金華黃先生文集卷十五

讀蘇禦史奏稿

黃 溍

伯修三為禦史,在中台僅四閱月,而章四十五上。自聖躬至於朝廷政令,稽古禮文,閭閻幽隱,苟有關乎大體,係乎得失,知無不言,尤以進賢退不肖為急。所劾五人,皆權要所舉。所舉百有九人,則世臣耆德與一時之名流,而於外官下吏草澤之士有弗遺也。竊惟國家稽古建官,擇正人俾司風紀,固將使分別忠邪而為之進退。今台司計簿,每歲最其以甚罪坐免官若幹人,以微文抵吏議若幹人,而以廉能見識察者無幾。意以為世道衰薄,故賢者寡不肖者眾,而未敢必其然。茲觀伯修奏章,始知天下未始乏材,特患夫司黜陟之柄者好出聲威以立名譽,一有所引重,輙以附麗為嫌而止,是以斥棄常多,甄拔常少也。雖然,陽城居諫官七年,視伯修為已久,所論唯陸贄、裴延齡兩人,視伯修則已略,而又不能如伯修得行其言。非城之賢不逮伯修,蓋伯修遭逢盛際,與城所遇之時有不同也。昔之序名臣奏議者,不專以盡言為功,而獨以聽納觀人主之德,豈不然哉!

金華黃先生文集卷二十二

蘇禦史治獄記

吳師道

獄,重事也。斷獄,難事也。愚嚐身親州縣,而信其然矣。比歲五府官決囚,亦以屬吏詣府受約束,見其羣坐堂上,讞言可否,動多牽製,而專者又病於愎,乃若便文自營,曲致疑似,以開緩縱。應悉論決者,必留一二而不肯畫。至若幽隱之寃,鍛煉之誣,往往而有,則未嚐究心察之。蓋其假活人之名以沽陰德,而不知陰德之在此,所存既偏,則當明者闇,此通患也。古之論治獄之道者曰明允,曰中,曰敬,曰慎,曰審,曰勤,曰哀矜,曰平恕,有一於此,足以為之本,未有不能是而可以司民之命也。今觀蘇公伯修為禦史時治獄記十餘事,竊為之太息。公所蒞湖北一道,同列者眾矣,微公則出入之誤尚誰覺之哉!嗚呼,獄也者,造物不能使之生,長吏不能使之死,死者可生,生者不憾於死,其惟蘇公乎!吾是以推本而言之也。朝廷慮獄囚之多滯,三歲遣官一詣諸道決之,此良法也。近複尼不行,殆必有其故矣。使人人如蘇公,複何慮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