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好意思地打個招呼,“周醫生。”
“哎,你怎麼這麼久了才來?我還以為你上回被我嚇跑了呢。”周紋笑。
“不是,我出差去了,沒來得及。”曾鯉忙圓了個謊解釋。
周紋說:“李老師援外去了,他帶的所有學生都轉給艾老師了,但是病人太多,就分了部分出去,你放心好了,你還是艾老師看的,那天我們上課還看了你的片子和病曆呢。”
“嗯。”
“你等一會兒吧,每個病人艾老師都要親自看的,他正在那邊和家屬溝通。”
曾鯉想,這個老師姓得可真好,愛啊愛的,可以改編“五講四美三熱愛”了,愛學校、愛專業、愛老師。
她被自己這個想法逗得不禁失笑,不經意地回頭,這才看到牆上釘著塊坐診醫生的姓名牌。銀灰色的牌子上印著黑色的粗體字,三個字,前麵是“艾”,姓和名之間空了一格,後麵跟著的是“景初”。
她驚訝得微張了嘴,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聽見周紋說:“艾老師,李老師轉過來的那個曾鯉來了。”
她看著那個原本背對著她的男人用手接過周紋遞過去的病曆,轉過身,然後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他穿著白色的大褂,裏麵灰黑格子的襯衣衣領露了一截出來。醫院裏的中央空調開得很足,所以他們工作的時候不穿外套,而曾鯉卻是裹著羽絨服和圍巾,這多少讓她有點熱,手心的汗都起來了。
他站定,問:“多少歲?”
“二十五。”
“怎麼想起來整牙?”
“呃……”這個難倒曾鯉了。
周紋卻笑著接過話,“你媽媽上回可有意思了,說你找不到男朋友,就是這口牙把你耽誤了。”
曾鯉一頭冷汗地看了周紋一眼,卻不想艾景初也正從病曆上收回目光來看她,那視線從她的下巴移動到她的鼻子眼睛額頭,最後又落回嘴巴上,淡淡說:“前突影響不大。”
曾鯉愣了愣,沒聽清究竟是牙齒前“突”對她的麵貌影響不大,還是說牙齒對找男朋友的前“途”影響不大。但他是一個冷氣場很強的人,讓她不敢多言一句。
這時,艾景初從操作台上取了一副未開封的橡膠手套戴在手上,因為沒有多餘的治療床,她隻能這麼站著被檢查。還好周紋幫忙拉了把凳子過來,他坐著,她站著。他取出胸前口袋裏的手電,叫她張嘴。
與此同時,曾鯉在努力祈禱,希望剛才吃了東西後自己牙縫裏沒有留下什麼殘留物。
過了會兒,艾景初關掉手電說:“我看過你的病曆,其實前突不是太明顯,對生活也沒有影響,可以不用治療,但是既然你有這個意願,而且李教授已經收治你了,那麼我們就繼續。我的方案和李教授是一樣的,先拔牙,但是下麵兩顆可以先留著,等我們操作來看看,隨後再定。”說著轉身要叫周紋給她開拔牙單子,可是一回頭才看到周紋已經被別的病人叫走了,於是,艾景初隻好自己寫。
他提筆問道:“是叫—”
“曾鯉,‘鯉魚’的‘鯉’。”
“生理期嗎?”他問。
“……不是。”
一個小時後,曾鯉咬著止血的棉花球從外科拔牙室出來,因為有點暈,所以在門診大廳的椅子上坐了坐。掛號處一側牆壁上,貼著幾排本院專家的名字和照片,曾鯉一眼就找到了艾景初,總是板著臉穿著白大褂的艾景初。
這時,旁邊還有好多病患在排長隊等著掛號。
“我掛艾景初的號。”有人拿著錢,排到窗口前大聲說。
“艾教授今天已經滿了。”窗戶內的人用擴音器回答。
“下午呢?”
“全天都滿了。”
“那我掛明天的。”
“明天星期四,艾教授隻在星期三、星期五兩天坐診。”
“不會吧,我這麼遠來,還要等兩天?”
“您還掛嗎?不掛下一個。”
“掛,掛,你給掛個別的吧。”
那些對答和詢問又被別的嘈雜聲淹沒下去。
她忽然明白為什麼周紋叫她放心,因為那個醫生是艾景初。
結果,拔牙沒有曾鯉預想的那麼痛苦,她到了晚上就跟沒事人一樣去了“Carol‘s”。Carol’s是曾鯉、馬依依和伍穎合夥開的咖啡小店,其實錢主要是伍穎出的,但是她在醫院上班很忙,所以一般是馬依依打理,曾鯉有空了就來幫忙。咖啡店離A大的東門很近,所以顧客以學生為主。店鋪裏四壁貼的都是綠油油的牆紙,有一種懷舊的味道,最外麵掛了塊小黑板,和大多數裝小資的學生店一樣,是顧客們留便條的地方。
寒風瑟瑟的冬日傍晚,又不是周末,Carol‘s有些冷清。
馬依依在給拿鐵打泡沫。
在店裏打工的小妹竇竇也無事可做,將抽屜裏的塔羅牌拿出來玩了一會兒,有客人叫添水,她將牌放在桌子上就幹活兒去了。
曾鯉隨手替她攏在一塊兒,卻有一張牌掉到了地上。
“命運之輪”。
她看著那張牌,沉默著放回原位,過了一會兒,又將包裏的複診卡拿出來,展開那張小小的紙質卡片。
卡片內頁寫著下次複診的時間,然後再翻回去,正麵有主治醫師和患者的名字,“艾景初”的上麵寫著“曾鯉”。
其實,他不認識她。
她幾乎,也算是不認識他。
然而,那隻被當作命運轉動的輪子,真是一個奇怪的東西。
2
過了半個月,她去複診的時候,牙齦差不多已經恢複了。如今,她更加不能笑得太放肆,不然一咧個大嘴左右兩邊各缺了顆牙,很瘮人。
她這次特地將牙刷、牙膏、水杯帶在身上,進去之前將牙齒仔仔細細地刷了一遍。
她剛剛躺上治療床,周紋就請艾景初來了。
他將旁邊操作台上的抽屜打開,將手上的手套換了一副新的,隨後坐了下來。旁聽的好幾個學生也圍在了曾鯉身邊,打開燈,低著頭,像參觀大熊貓一樣將她的牙齒打量個遍,其中,還有一位身材魁梧的黑人同學。
艾景初一開口就是全英文的,那些陌生冗長的專業詞彙讓曾鯉基本上一句都沒聽懂,隻是見他一邊說一邊在她牙上比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