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一波美好的理想和願望,被殘酷無情的現實生活毀滅了。他這一次帶領民工到山西運城鹽化局承包活,不但沒有賺到錢,反而把他過去的所有積蓄都折騰得一幹二淨,就連他在銀行的兩萬元貸款也賠得淨光。他渾身上下不名一文,獨自站在一片狼藉的工地上,回想起瑪麗曾經囑托他的一番話,內心傷感不可自拔。他到山西運城市公安局報了案,向警察敘述了王廣富攜款逃走的詳情經過,然後就神情失落地返回老家去了(後來,這件事不了了之)。他回家的路費還是一位熱心警察給他的。如果不是那位熱心的警察給他支付回家的路費,毫無疑問——人們不難想象他徒步回家的狼狽景象。
田一波曆經一次失敗的沉痛打擊,經曆一番生活的挫折和磨難之後,他萬分沮喪地搭乘公共汽車回到家鄉,卻無法鼓起勇氣走進田家灣村。這次帶領鄉親們在山西運城務工,不但沒有給他們帶來什麼福音,反而讓大家在千裏之外吃苦受累,揮汗如雨地辛勤勞作幾個月的光景,卻沒有如願以償地獲取應有的勞動報酬。這結局分明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現如今,他從外麵喪魂失魄地回到家鄉,又怎麼能麵對這些憨厚淳樸的父老鄉親?他無顏麵對和他一起外出務工的父老鄉親,更是無法麵對自己的父母親。因為他目前所欠下的債務,在今後的日子裏,分明毫無疑問,像是一座大山一般壓在他的身上。在他們這樣一個一貧如洗的家庭中,無論是他老實巴交的父親田永生,抑或是他心地善良的母親翟香梅,他們無法為他承擔這一切。田一波當初為了理想而努力奮鬥的滿懷激情,此時此刻已經消失得杳無蹤跡,夜幕降臨的時候,他才拖著仿佛灌了鉛一般沉重地雙腿,悶悶不樂地往村子裏走去。翟香梅瞧見他無精打采地從外麵走進來,給他端來熱氣騰騰的飯菜說道:孩子,隻要你從山西回到家中,我就放心了。天大的事情,先填飽肚子再說!
田一波因為生活的無情摧殘,這幾天滴水不進,卻也不知道饑餓。此時此刻,他麵對憔悴的母親,眼裏幾乎是含著淚水咽下這每一口飯菜的。田一波吃幾口飯後開口問道:媽,咱們村的父老鄉親怎麼從山西運城回來的?
翟香梅歎息一聲說道:我聽有的人說,他們從山西搭車到洛陽,然後在洛陽水果批發市場找到老鄉借一些路費,搭乘公共汽車回來了。另外那一些十裏八鄉的人,他們有的在山西運城尋找到活計了,在那裏繼續務工,有些人扒火車到洛陽以後,一路上……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吃苦受罪地回來了。
田一波聽母親說罷心如刀絞,暗自為鄉親們所經曆的一番痛苦和磨難叫苦不迭。這時候,他的父親田永生從外麵走進家門,他接過話茬說道:咱們村的幾十個人,其中有一部分人沒有回來,原打算在運城尋個活,想打工掙到一些路費,然後再返回家鄉,可是他們沒有找到活,一路上討吃要飯趕回來。
田永生說到這裏打住話頭,再也說不下去了。
田一波焦躁不安地問道:二曹大叔……他回來了沒有?
田永生悶悶不樂地對他說道:沒有聽說他回來了。
田一波聞聽此言,緘口無語。他狼吞虎咽地把飯菜吃了,急匆匆地走出家門,向那些外出務工的村裏人詢問劉二曹的去向,可是大家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劉二曹和他們一起走到運城車站的時候,他說他不情願回到家鄉,想到運城一個製磚廠打工去。大家阻攔不住他,就讓他獨自走了。
田家灣村的光棍漢劉二曹,從此以後杳無音訊,就這麼消失了。
大千世界,人海茫茫,田一波到哪裏去尋找他的蹤影?他為劉二曹的失蹤陷入到深深的自責和愧疚之中。他魂不守舍地回到家中,為劉二曹的失蹤而感到焦慮不安。翟香梅望著他憔悴不堪的神情,說道:當初你就是不聽我的勸,學你不安心上,一心一意學做木匠活哩!後來你又放棄不學了。自作主張跑到洛陽,在那裏幹治安員。你後來又不幹治安員了,死活非得貸款做生意,做生意就安心做生意唄!可是你這山看著那山高,不但不安心做生意。現在咱們村的老光棍劉二曹,一個大活人跟著你外出打工去了。劉二曹在田家灣村生活了半輩子,到老了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從今以後你怎麼對田家灣村的人們交代哩?你這是罪孽……真是罪孽!再說你這樣折騰,現如今不但沒有掙到錢財,反而欠銀行那麼多的貸款,這些貸款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整整兩萬塊錢呀!到何時你才能還得清,那可都是驢打滾的賬,將來以後利息加利息,像是滾雪球一樣地增長,今後怎麼辦哩!咱們村那麼多年輕人,他們誰像你一樣,小小年紀就欠下一屁股債務?瑪麗如果知道你現在欠下那麼多外債,她還肯嫁給你嗎?將來以後,她不但不會嫁給你,恐怕你……想順順當當地尋找一個媳婦都困難!
田永生點燃一支香煙,深深地吸一口,又唉聲歎氣地說道:人這一輩子,無論幹什麼事情……都不容易!以後別想那麼多了,老老實實在家種地吧!咱們生來就是受罪的命!
田一波從來不曾相信“命運”,他麵對愁眉不的地父母親,內心深感不安和慚愧。他為此怨恨自我,卻又無法解脫。他站起身來走開,躲避在孤寂的房間裏,一天到晚消極處世,墮落不前,獨自品嚐這一次失敗所給他帶來的愁苦滋味。村裏有一位熱愛文學的青年,早年因為一個女人和他人爭風吃醋,打架鬥毆,蹲了七八年監獄。在監獄中,他自學成才,寫過小品、散文和短篇小說。他出獄以後,讀書熬夜猶如燕子啄泥,麻雀築巢,本性難改。因此他們家中藏有很多古今中外的文學書籍。田一波剛培養出了嗜書如命的癖好,固然和他臭味相投,同病相憐。他們在一起談論文學的時候,時常通宵達旦,忘卻自我。田一波和他親密交往的過程之中,逐漸對自己未來的人生和愛情,有了更深層次的感悟。他為了愛情,為了未來的生活,為了把自己愚不可及的頭腦武裝起來。她暗自下定決心,立誌走自學成才的道路。在這段苦悶的日子裏,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時常忘卻自我,廢寢忘食,如癡如醉地沉迷於文學書籍,從中獲取無盡的精神食糧。這種不食人間煙火、恰似隱士一般的生活方式,使母親看在眼裏疼在心上,她無法理解他怪異的行為,還以為他可能要瘋了。最近,他們村有一位青年,因為在外麵經商失敗,他的妻子又提出與他離婚,他無法麵對殘酷的現實,幾乎在一夜之間精神失常。翟香梅每次想到那個因為經商失敗而精神失常的人,就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兒子目前愁慘的生活狀況。她為他未來的生活而擔憂,時常隔三差五地來到他身邊,苦口婆心地安慰他一番。田一波麵對母親的嘮叨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他不理睬母親,依然我行我素。
田一波麵對母親的嘮叨聲心煩意亂,卻又無法回避這一殘酷的現實。他在苦悶的生活中忍受著生活的熬煎,卻無法尋找一條走出困境的路,他焦躁不安的心境,不但為自己未來的生活而憂心,尤其使他深刻地意識到,他和瑪麗之間地戀情,似乎已經走到了盡頭。因為他內心非常明白,在未來的生活中,他如果無法擺脫眼前的困境,瑪麗和他之間的戀情猶如天方夜譚!即便是瑪麗同意他們之間的婚事,瑪麗的姐姐瑪菲也會從中作梗,從容地把他們分開。原因十分簡單,不言自明。因為瑪菲渴望她妹妹在未來的生活道路上,能夠如願以償地選擇一個門當戶對的男朋友。田一波家庭貧困,在事業方麵不但一事無成,反而混到如此狼狽境地,所以她不可能讓自己的妹妹往火坑裏跳,讓她嫁給一個家徒四壁、沒有文化,而且欠下很多外債的人。可是他在這些閉門思過、發奮苦讀的日子裏,時常無法忘記的,最為牽腸掛肚,放心不下的重重心事,仍然是他和瑪麗之間的戀情。他曾經無數次拿起筆來,給瑪麗寫了一封又一封信。每隔一段時間,他從中挑出一封激情洋溢的信,讓他的弟弟田一行給瑪麗送去。因為他的弟弟田一行,現如今在田家鎮中學讀書。在這一封又一封連綿不斷的書信之中,他從來沒有向瑪麗坦言他經商失敗,因為他擔心瑪麗會無情地向他提出分手。可是他感覺紙包不住熊熊燃燒的烈火,後來他把這次外出務工失敗的前因後果寫在一封信上,千叮嚀萬囑咐讓弟弟田一行給瑪麗送去。不料想幾天以後,田一行無精打采地從學校放學歸來,十分愧疚地對他說道:哥,我因為不小心,把你的信給弄丟了。
田一波的情緒反複無常,極其低落。此時此刻,他不分清紅皂白,歇斯底裏地責備道:你這麼蠢呀!怎麼把書信弄丟了呢?!
田一行無辜地受到指責,怒目圓睜地自我辯解道:我知道怎麼丟失了?!從今以後,我再也不給你送信了!我吃飽飯沒事幹了,你以為我多麼想為你服務?!
田一波惱羞成怒地說道:你是幹什麼吃的,一封信都送不到?你把這封信給我找回來,難道說它會長翅膀飛了?!
田一波為這一封丟失的書信耿耿於懷,念念不忘。這其中似乎蘊含著某種命中注定的結局即將來臨。他為此茶飯不思,惶恐不安地度過幾個夜晚。幾天以後,田一行從學校放學歸來,欣喜若狂地來到他的房間對他說道:我把弄丟的信又找回來了,是我的一個同學把信偷走了,我後來發現是他幹的缺德事,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頓,然後又到田家鎮郵政所買一個信封把信裝進去,給瑪麗送去了。